【艺术人物】谭平:关于教育我想说的是(上)
2014-11-13 10:39:02 熊晓翊
2014年9月的第四周,谭平离开了他工作整整三十年的中央美术学院。几个重大的换任持续几天成为艺术圈的话题漩涡,谭平有些犹豫,最终拒绝了我们在这个时候提出专访的请求。9月26日,谭平正式就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
就任后第三天,谭平的个人展览“彳亍”在偏峰艺术中心开幕。彳亍,意为:慢行慢进,时走时停。作为一位艺术家,谭平的绘画一贯给人以“内观与自省”的严谨感,而这也与他的个人气质以及他多年作为中央美院副院长的身份一致。
半个月后,再次与他约好采访在MOMO咖啡进行。进入正题之前,谭平首先聊到在天津美院做讲座的经历,在讲座的提问环节中,一个学生问他,对于前不久李宝玖退学事件怎么看?谭平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讲述了他在90年代去德国留学期间,自己的亲身经历:“我第一天到了柏林艺术大学,办完手续,外事办公室的负责人给了我一把住宿的钥匙,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接下来一个星期,没有任何人问我、找我,更没有考勤,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偶遇一个台湾留学生,她告诉我应该去找一本学生手册,课程、学分、要求等等都在这个手册上。在这里没有人会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必须自己安排自己。回想起来,在德国学习经历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独立思考和选择,自己的路自己走。”
讲完这段小插曲之后,谭平很快进入采访正题:“今天我们聊什么?”我反问他:“您现在最想聊什么?”“更多的时候,媒体采访谈的都是我的艺术,但这次我希望聊聊艺术教育。”——他十分肯定的说。
谭平
启蒙年代
1960年,谭平生于承德,记忆里最初的绘画启蒙教育是看母亲画医学教学图,在那些作废了的病例本背面,谭平留下了他最初的绘画习作,这可能与他日后的每一本画册都使用同样的尺寸有关。12岁,谭平有了自己的美术老师,从如何观察事物,到如何感受事物,启蒙教育在谭平的成长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也为他日后的教育理念埋下了自由与开放的伏笔。
“记忆里最初关于艺术的启蒙教育来自于母亲,她即是附属医院的妇科医生,又是承德医学院的老师。那个时候条件艰苦,出于教学的需要,母亲自己动手画了很多教学挂图。她先用线条勾勒结构,再用红蓝铅笔分别描绘颜色,最后还要标出生理结构的名称。这些图总是铺在床上,满满的,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也影响到我绘画道路的选择。后来,母亲在医院带回来很多作废的病例本,我就在病例本的背面开始画画。”
“十二岁我开始正式学习绘画。当老师教会我通过透视的方法在平面的纸上画出一个立体的火柴盒,我觉得这事神了。回想起来,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看到了以往看不见的东西。”
“素描给我很多特别的经验。平时我们画素描注重虚实空间的表达,往往画面中的物体看起来总是很朦胧。当我临摹画册《收租院》里面的一个雕塑照片的时候,我的老师说:这次可以忽略光影、虚实,只强调重量。我把这张照片画得很结实。视角不同,世界就不同。此后,我再观察事物的时候,不仅是通过空间虚实的概念去理解,还要摸它,拿起来感受它的重量,这是一个新的世界。”
“这些经历对我后来的教学特别重要,可以用‘启蒙’来形容这样的教学方法。我给学生上素描课时,就让每个人到外面捡来旧的东西画,木头的、废旧铁桶、砖头……捡什么的都有,开始的时候同学们就像以往一样,把捡来的东西放在哪儿写生,我说这样不行,你们得用手拿着画,感受它的质量、质感、温度、包括你与它的近距离……,这就改变了我们与对象的关系。 你把它放在那里,只能用眼睛看到一个面,你只能“观察”,不能“感受”。如果你不仅改变距离,而且介入手的感受,感受它的重量、温度,再来画这个东西,它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我特别强调个人独特感受,作为艺术家只有通过感受,才能把固有的成见抛弃,才能把一个人内心的感动或是本能焕发出来,创造性也由此产生。”
央美,初为人师
1980年,谭平考入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在西方思潮急速涌入中国的八十年代,谭平与当时所有年轻人一样,开始如饥似渴地吸收西方艺术思想,并且渴望创造新生之物,传统的课堂教育与艺术实践在学生时代己出现分裂,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反叛伊始。
“我觉得,如果一个人有了理想,对自己的要求和标准会高,想的问题也会大一些。我们那一代人到了中央美院就是想做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很单纯。八十年代是一个思想活跃和充满质疑的时期,每天在教室、餐厅讨论素描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哲学对艺术会有什么的影响等等,无处不在的自由气息。这也使我们对学院教学的方式以及内容有很多的不满和质疑,尽管我的绘画成绩还不错。也因为这些问题无法在课堂上得到解答,我就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当时美院的图书馆并不大,我将开架的画册整个看了一遍,看到有意思就记下来可以再看第二遍。当时由日本出版的《西方美术全集》,对我了解西方的绘画发展过程起了很大的作用,我自己的实践也是沿着这个发展的脉络,一步步的走过来。从古典写实过渡到印象派,再从印象派走向表现主义,梵高、高更和塞尚对我的影响很大。因为我们的知识结构里没有现代主义这一块儿,抽象派的东西就很难理解了,尽管如此,我也画了一些看似抽象的东西。我感兴趣的这些东西在课堂上是没有的,在当时在意识形态方面还抵制这些艺术流派和形式。我画画一直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课上的作业,一部分就是日后发表的很多绘画作品,这些作品从来没给老师看过。当时我就想,有一天我做了老师一定让学生做自己愿意做的事。后来我有幸留校,真的做了老师。”
“我教的第一个班就是方力钧、刘炜他们班,这个班被版画系认为是最难教的。一是不听话,不愿意做版画,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画的画各式各样。我那个时候25岁,刚经历学生时代,很理解他们的想法,我就想用一种方法让大家感觉上课有意思。上课时,我拿了一个光光的罐子,把这个罐子放在一块弄得平平的白布上,让他们画一周。他们不知道要干嘛,就开始画,最后没有人能画得下去,说实在的也没有什么可画的,我建议大家可以‘编’。如果这个人不能‘编’,不会‘编’,是画不完,也画不好。我们看到的好作品都是‘编’出来的。另一个静物训练我拿了一堆东西放在那儿,每个人根据画面需要去选择,组成自己的画面。以往的写生都是老师给学生摆好,学生唯一的自由度就是选位置与角度。现在是没有角度,也没有位置,你自己选东西,坐到教室的角落,在哪儿‘编’。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每个人‘编’的画面都不一样,有人‘编’得就像写生一样,有的就乱七八糟,没有了章法,但是也弄出了个性。”
“我给予学生所有的训练,都会有一个游戏规则,但是这个规则是建立在尊重每个人个性基础之上的,由你来玩儿。所以每一次新的课程开始的时候,这帮人像面临新的挑战,这种挑战是又激发出他们改变现实的能力与勇气 。”
“我认为,这些训练最重要的目的是让学生在观念上从被动变主动,这个世界不仅在你眼前,更在你心中。我当时上学的时候去拜访袁运生先生,向他请教色彩问题。他问我:一个红色的苹果,如果拿到暗室去它会变成什么色彩?是白色,红色哪儿去了呢?如果我们把这个苹果拿到火星上会是什么色彩?色彩是可变的,色彩是一个‘谎言’。它来自于你内心,是由你来决定的,短短几句话使我茅塞顿开,我对色彩的理解从此改变。我在教学中特别强调态度的变化,态度不同,你眼中的世界皆有不同。 后来的这个班的同学都很会“编”,因此都很成功,如:方力钧、刘玮、洪浩,杨茂源等等。
“教育是一个复杂的事,真不是讲大道理就可以的,在特定时刻、特定氛围的情况下,某人的一句话可能会影响你一辈子。教育就是在可能的情况下,多创造这样被触发的机会。”
“艺术教育是一对一的教育,不仅是技术与方法的传授,老师与学生之间贴近了,吃个饭,侃侃大山,有可能在某个瞬间学生得到了开启,在艺术上就会有一个飞越,这样的教育就成功了。”
谭平与学生在一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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