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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衍成:真实的生命(修正版)

2014-11-26 10:45:03 帕特里克·格兰维尔

  王衍成的作品沉浸在生命里各种深深的涌动当中。然而,当我们驻足凝视他纷繁庞大的宇宙时,却很难不在其中投射我们自身的种种思考。西方崇尚死亡。我们让正面冲突鼓乐喧天,截然对立:爱神与死神,善与恶,弗洛伊德的“本我”与“超我”。时间是我们命中注定的一把刀。乔治-巴塔耶(20世纪法国思想家,被誉为后现代思想策源地之一)曾探寻了我们“可咒的一面”,它无法言说,不可名状,深藏我们内心的深渊,在那里怒火暗聚,魑魅迷狂!加缪笔下标志性的人物,现代人的典型,实际上就是一个被扔在现代荒唐存在中的“陌生人”,这种存在必然化为虚无。雅克-拉康(法国现代心理学、精神分析学家),二十世纪的大师,他把人归结为一世追寻,虚无缥缈,最终一无所得。语言只是我们所失去的一切的征象,我们说话只是因为人人相隔。我们的生活只是个圈套。依我之见,人,无非苦海无涯一只舟!

  王衍成却荫蔽于东方思想,它与这冰冷的人间悲剧背道而驰,如花绽放。它邀我们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在王衍成的画中,即使是空白,冲突,黑暗色调,也并不令人联想到悲伤阴郁,他的世界没有诸神的黄昏和世界的末日。然而他本人也曾难逃厄运,遍布我们历史之中的浩劫,他和他的家庭都经历过。但在他的画中这一切却了然无痕,这对我们来说颇为神秘,仿佛对他而言,在险象环生的时间长河中,必然存在着潮起潮涌。在这里我且不总结老子、庄子及道家的思想原则,因为它和我们的思想如此不同,以至我们基本无法聆听到其真谛。但本篇序文会是一首低吟浅唱的歌。庄子写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这也许便解释了王衍成施功运气,展现宇宙万千变化的创作行为。人,由于极端的偶然,生于世,但并不与世界对立。人的意识没有错,在物质的尽善尽美中,它也不是一道破坏的裂痕,它因相同的宇宙精神而激扬。王衍成的画作,有远超我们的恐惧的广阔空间,那是一个“我-世界”,是内心与宇宙间的自由穿梭。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此言有如仙气,化解开王衍成多元的世界。在他的画里,空间的融合胜过冲突;明暗的对比,黑白的色块,炽热与阴冷,并不意味着雨果文学世界中的善与恶、愚昧与真理的戏剧性斗争。因为在他的画中一切都是真实的,实在的,但并非客观存在的。真实并不能表现我们所看到的外部世界和它的美不胜收、悲欢离合,它表现的是创造中形态万千、细微精妙的循序渐进的过程。这就是王衍成取之不尽的塑造源泉。

  这是在虚空之中的历险!所谓虚空,不应解释为无物、乌有,更不是天生的缺陷。虚空是活生生的。此言善哉。虚空是股气,是个泉,但此泉无始无终。就象一根无形的线,将世间一切凡人俗事织入它精神的网。这样的一个画面可能颇令人无所适从,但我们只模糊地知晓大概,以此描述宇宙之呼吸及其周期之流动。

  王衍成的画上常见粘稠的黑色料,它确与欢喜无关,而是深植于来自大地的直觉。那触摸起来沉郁巨大的结块,是大地母亲和她的火山锻造,如炭灰般肥沃、美好,厚厚腐叶之下绝不掩盖任何魔法妖术。他是这样一个画家,热爱事物的深处,喜欢颜料的厚实及其强烈的碳化,他作画是层层相叠,他在聚集的色彩中抠挖,翻寻,他创造了矿层,又把它挖开,重新覆盖,再打开。他有如地质学般的绘画意识到了世界的构成,以及它更深层的沉积、它的特征、它的变化。他的画包罗万象,他在一个各种绘画形式的工地里,点石成金。

  如果将王衍成过于符号化地囿于传统的对比参照中,那就大错特错了了。诚然,王衍成可能因沉溺于颜料、色块凝结、砾石堆积而显得“阴”,但同时他也会很“阳”,因为更加明亮的白色同样令他着迷。但画家会对此付之一笑,因为我们的这些固定概念,将他简单化了。实际上,阴阳之性,是自由转换的。如果从王衍成的一幅画上一开始就生出大片的黑色与白色,那是在表达一种原始的混沌,混沌之中一切活生生,一切有可能。很快这黑与白,这难以区分的底面上,就涌来了第一波色彩,赭石、淡棕、橘黄、湛蓝…或透如蝉翼,或冷暖交融,一笔一划均生变幻。王衍成可在画布上做出七、八层底色,令其融化延伸,形成精妙之广阔景深。这与传统的墨的五色不同,王衍成轻快地从传统中国画家的密码中解放出来,运用了一种独特的抒情的抽象。一个偶然形成的世界,灰、黑、奶状的星云发出彩色的波,王衍成再为它施以重彩。他在原始的大洋中点缀和竖立起黝黑、坚实的群岛,但这些来自大地的块垒立刻就被捣成千百个碎片、丝线,象大理石的花纹,凹凸不平,布满气泡,混杂在蠕动的迷宫中。石头象是活的肺,黑色常带亮白的斑斑点点,黑与白相互穿透,交织。火在黑暗中心燃烧,清澈的早晨从中孵出。傍晚生于白昼的水晶,黑夜被万千个太阳充盈。世界是一个大联姻,王衍成指挥着一个个婚礼,象一个挖土工、一个泥瓦匠,专心地筑建,改变,鼓励,滋养。

  王衍成总爱谈起有关老墙的画面,一堵墙,沐浴阳光,接受风雨,改变材质,逐渐成熟。我们的世界也是生长在岩石之上,布满墙草,即干燥又湿润,即炎热似火又冷若冰霜,坚硬之中透着柔软,色彩斑斓,身披苔藓,草木横生,我们的世界承负着历史的模糊记忆,文字,图案,撞击和坑洞。城墙曾被拆毁,劫掠,重建,它因腐殖土而黢黑,因太阳的热浪而火红,在月光之下尽显洁白无瑕。城墙之间,雀鸟啄食,昆虫隐匿;墙角下一泓隐秘的泉水侵扰着墙体,但并不能撼动它,因为它接着地,粘着土,连着根。大墙在种子和蜜蜂的风中成长、逍遥。它是一面反映大千世界的镜子。“绘画不应仅仅是墙上的墙”,尼古拉斯.德.斯塔(法国当代抽象画大师)写道,在焦躁不安之中,他曾试图打开随创造而去的墙。尼古拉斯最后就是从昂蒂布的一座高墙跳下自杀的。但王衍成画作的墙反映的是“我-世界”的运动,他的墙成熟了。

  王衍成作画的深沉笔触不同于传统的中国画:毛笔以线勾勒人与物,行云流水,一挥而就,无从修改,难于润色。王衍成的画笔则是反复研磨,循环往复,颜料厚涂,缓缓拉长,逐渐沉淀。黑、灰、白,深不可测,象地球的深井,画家向内投入束束光波,从而令画面生出肌理,整个宇宙的山峦展现出苍凉的坡和脊。每一层颜色都是下一层的回忆和酵母。火光暗暗升腾,黑的是烟灰,红的是炽热的、心血来潮的热情,同样也是温暖家园的巢穴,大地敞开胸怀,象天空中隐现奇异色彩的果实。一切暗色萌发出嫩芽,繁花盛开。人世间就是这样嫁娶的,欢庆的婚礼就是这样孕育而成然后潋滟缤纷的。

  这个持续创作过程的最高阶段,来如一场阵雨,王衍成称之为“让肌理苏醒”。发自本能,果断出笔,毫不迟疑,无怨无悔,画家对大片漂浮的堆块和流动的沟壑施以标记,点睛之笔往往是一缕红色、橙黄色,或成条,或成杠,或如一点炭火,或象一撮未燃尽的煤屑,均一抹而就,璀然出彩。它象一股生命之气骤然凝聚,汇成厚重的撞击,播撒出冲动的火焰,在画面中留下供观者跟随的痕迹。因为气是从不断线的,它往往只是看不见而已,它在深处游荡,暗哑,嗳气。画龙点睛之笔从自我最深处生出,迅如闪电,但同时,它并非只来渲染画中其它物体,就象乔治-马蒂厄的有些画作一样。如果说鲜亮的标记是给山峦起伏的前沿地带画了纹身,那是因为这片地带的升起或融化产生于自身的地底奥秘。一个“我-世界”。我去撞击,世界被触发;世界来撞击,我被触发。若现电闪雷鸣,那是我和世界纠缠于同一个气场和力场当中。

  王衍成很是强调和谐的概念。鲜亮跳动的笔触在画家的审美狂欢中创造出光与影的至高平衡,西方评论家欲说还休的阴阳互动,也不会向淡然自持、无尚纯美的画面强施它的法则。王衍成创造了他自己的审美方向,他自己的抒情的形而上学。德勒兹(法国当代哲学家,欲望哲学的奠基人)将杰作定义为介乎于纯粹的混乱与完美的宇宙空间之间的一种中间状态。太混乱,作品遭到解散;太多空间架构,又将作品束死。德勒兹选择了一个新词“混乱空间”来解释他所理想的喧动与和谐。王衍成恰恰认购了这个灵活而均衡的定义。

  的确,王衍成是抒情的,他创造,因此他欢庆,他歌唱。他向人间的灿烂画卷点头示意,他无法排斥于欢庆的节日之外,羞愧不安地向隅而泣。在各种形态的旋律中,一切都不曾丢失,人类的音符在其中和声回荡。我们这个世界是不是既非忘恩负义又非荒诞无稽?我们人类是不是也参与分享了宇宙间无限的繁衍生息?王衍成,他是个泛神论者吗?象提香,象德拉克洛瓦,象塞尚,这些他喜爱的画家?还有那些抒情抽象派画家,他们已被王衍成用色彩的交融和深厚的肌理所超越。灵无处不在,我们的画家沉浸其间,全身投入。

  因此,那些更虚旷、更流动、包裹着扎实稠密的土地的空间,便形成了一种通道,或各种机缘因果的条件。一个现实若要偶然生成,必先有看不见的、吉利的运动潜行。无边的湖水在清澈中冥想,王衍成是水中镜,让物质聚焦,肌理凝聚,仿佛一处处堡垒要塞徐徐晃动,渐渐苏醒。他在接着地气的铁匠铺里劳作,用赭石和充满生命力的幸福悉心调制着神秘的铁水。他的大火铺天盖地,直抵蒙灰的山谷和陡峭的高原,直至暗无天日的元初。火苗在黑暗中投掷、碾砸,炉膛熠熠,有如钻石在岩浆,撒旦定不可偷生。东方精神解救我们于安息日,这是一场没有犯忌的酒神节狂饮。大龙乘风破浪,在它的千万条江河中千回百转,口吐烈焰,张缩鳞甲,噼啪作响。而这一切都环环相扣,清楚明晰,在没有这条龙之前就被头尾贯通之气紧密相联了。王衍成随生命的脉动而遨游。这是万千世界的华尔兹。所有的芭蕾舞演员就是一支画笔和几管颜料,无杂器而成奇迹。几滴松脂,一缕清香,画笔的精神从而得胜,画面上肌理凝聚,史前星云的雄伟建筑拔地而起,在自我的最深处,依影而生。

  因为人在那里,在阴间的梦里,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什么。我们自认为终已摆脱的痛苦、折磨、悲凉、恐惧,它们也都在,心理分析师也不能卓然超验吧?谁能说已经摆脱宿命达到至圣?是的!王衍成也许还向我们讲述了他折射在大历史、大动荡当中有关创造的故事。说到此我要自相矛盾了:我刚刚喝叱了西方悲剧文明以请它远离,现在又若无其事地把它请来谈感情诉求。可中国画确实从来没有抛弃过情感或激情。王衍成没有宣誓对一切无动于衷,他声明他的画表达了“他的生命,他的思想,他的灵魂”。人类混杂的心灵不可能与世界分离,内心的细微差别正吻合了光与肌理的渐变,“自我”的空间提供了超乎想象的矿藏,变幻莫测,五光十色。但与西方的不同之处在于,东方观念中人并非常囿于存在的孤独,精神上无依无靠,永远追寻着一个可能的戈多。人住在自己的心里,他将世界的历险囊括其中,他在世事变迁的潮涌中游泳,在时空中呼吸,他不会超然局外,他是入世的。在远方的灰色中,在王衍成的黑色与白色中。在黑的雪中,在闪烁的夜里,在黑色的金子里,在阴暗的大火中。在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暖色的迁移中。谁能在画家的心中划定边界,隔离开蓝与灰、赭与红、绿与橙、白与银?一色便是另一色…这就是游历中的粼粼波光。

  史诗的目的不是在旅程终结时找到忠贞的潘尼洛浦。潘尼洛浦随处可寻。是大地,是子宫,是泉水,是原始的根,这一股同源的气抓住了画家的心,并向他展开了无限宇宙空间的地平线。在他内心,通过他,在他之外。王衍成就是这样将我们置身于真实生命的历险的,我们在他的来自大地的大河中游泳。而所有变化的大海向我们召唤。

帕特里克·格兰维尔 2011年11月作

柴海波 2012年4月译

(责任编辑:杨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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