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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意象的视觉书写

2014-11-26 11:10:50 徐明松

  在几乎所有的社会变局与演进过程里,怀旧如同一股文化惯性,总是执拗地流连在历史的羁旅之中。比如城市,对过去时态的意象的迷恋似乎成了相沿成习的意念。与此同时对过去意象的情感投射也折射出对当下情境的冷感、漠然甚至厌倦。莫泊桑、波德莱尔、艾略特等等,都用鄙夷的态度指摘当时代的不堪而追想逝去的风华。在今天,尤其是大建设大破坏并举后的中国城市,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文化身份的剥夺感以及人文精神的迷失,更是让追怀过往如滔滔江水不可遏止。于是乎,从文学、影视而美术,不约而同地蹚上这溯流而上之水。然而,情感的迷思会导致理性的迷失。我们在太多的作品里只看见了情感的沉溺,或是在某些作品里也呈现出城市批判的虚脱。在情感与理性的“光谱”两端之间,毛冬华无疑是一个温和、中道和理性的城市意象的书写者。她以她的独立的城市观察,呈现与传播了独特的城市美学经验以及对历史底片的当下透析,为观者提供了大气、明朗的城市肖像。

  无疑,从创作思维层面而言,毛冬华找到了由传统文人画赋闲题材(如动物系列和帘笼系列)向当代城市题材及主题表达的结构性转换。画家对于城市题材及主题表达的主动选择与把握,概括反映了她感悟当代城市脉动与历史观照的宏观视野和思考能力。而城市题材的表现本身,也形成了由局部而整体、由表象而内在的美学层次的递进。

  毛冬华新近完成的巨幅水墨《四大公司》以全景式的画面展示了反映现代都市文化的历史场景。这一历史场景选择并聚焦在旧上海尽现繁华的南京路上的四大公司的楼宇面前,高楼雄峙、掩天蔽日,车水马龙、摩肩接踵。这里,建筑成了巨幅画面的主角和城市摩登的载体,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这里就是绚丽的华彩乐段。李欧梵在他的《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里不吝笔墨地描摹了上海南京路上四大百货公司的奢华盛景。他也毫不讳言将中国现代史中的现代性问题首当其冲地与这个魔都相勾连。城市的空间催生城市情态也催生城市心理。南京路华洋共处,八面来风;四大公司建筑伟岸,从新古典风到现代主义杂彩并陈、先锋时髦。画面犹如摇摄的镜头记录了历尽百年风华的南京路上一个时空的节点,半是俯瞰半是顾盼的视觉区间,充满戏剧性的张力。法国城市地理学家潘什梅尔说:“城市既是一种景观、一片经济空间、一种人口密度,也是一个生活中心和劳动中心;更具体点说,也可能是一种气氛、一种特征或者一个灵魂。“无疑,南京路及它的四大公司,无不凸显这种表征,进而构成一种城市意识和城市意象。毛冬华显然抓住了这一表征,在沥清诸多历史的表象后,选择了四大公司这一时空节点切入,在题材遴选上策略得宜;更重要的是,画家找到了表现城市命题的内核,突破了“怀旧”意识的庸常束缚,而将画家本身的审美取向置入情感与理性之间,将历史的底片作当下的透析。换言之,从历史语境与当代语境的交互和对话中,寻求既尊重历史又面向未来的艺术态度和开放的审美结构。在画面中,满坑满谷的车流与大厦下的各式人等以俯瞰的角度被定格在时空的某个节点上。这种主观的视角拉开了观众与画面及其画面里人群的距离,与此同时,通幅不着杂彩的水墨表现又如历史底片的基色纳入了时间的维度。并且,在对建筑、光影与线条、块面的笔墨表达上,找到了传统笔墨意蕴面对现代题材表达一种语言的转换,这在她的一系列城市题材的画面里足见这种笔意墨趣。由此,庞大的建筑结构与立面及细部的刻画也得以一见她在画面控制与率性的处理能力,沉着而灵动。正是由于毛冬华将历史场景主观化的处理,怀旧色彩被稀释了,而巨幅画面带来的视觉压迫和扩展性也随之产生对于历史场景的间离及思考。有趣的是,当趋近细察之间,几乎所有的局部都成了碎片化的影像:飘拂的广告旗幡、铸铁的栏杆、古典的柱式、拱券和卷草纹饰,还有驻足的人群。这些人像事物都似曾相识,在各种影像记录里或都已见过,并且半个多世纪的栉风沐雨,这个场景风云变幻,当毛冬华将人们熟稔的空间用浅灰度的墨色转换成历史的现场,画面产生了一种陌生化的意象。从当下的现实在场与画面所形塑的历史在场之间即有了时空的对位与对话。画家的画面是过去时态的,而画家的主观视角则是现在时态的(她将俯瞰的视角及空洞的人群表情结合到画面中,包括她在其他城市题材表现中所运用的现在时态),更重要的是画家为所有当下的观者面对这一巨幅画面正在进行的“他者的目光”开放了视角。于是,怀旧不会是唯一的情感投射。这不由令人想起摄影家阿博特与她的老师尤金.阿杰镜头下不同的纽约。如果说阿杰企图用镜头挽留旧都市的消逝,时间是单向度地流向过去;阿博特则用镜头辞旧迎新,时间的指向是未来。同样,毛冬华置身于时间之中,面向未来,使上海成为一段没有结束的故事。

  需要说明的是,正是基于并得益于上述的题材转换和语言转换,毛冬华的城市题材绘画不仅呈现了独特的画面趣味和视觉张力;更是从复合的画面结构里折射出画家别样的审美价值取向和立足当下、慎终追远的创作追求;也彰显出画家热爱城市生活,寻求与探索在地文化根性的创作热力。

  或许,在毛冬华关于城市题材的作品里,追怀过往也是一种怀斯式的精神寄予。诸如《外白渡桥》《河南路桥》等,然而,这些作品所呈现的并非仅止于对过往生活之河一种线性的回溯;而是呈现了更丰富的面向:画面里的建筑背景一方面是某个历史节点的反映,同时它的现代建筑的符号语言(无论是上海大厦还是河滨公寓)又隐喻了这个城市时尚与再生的特质和机能,具有存续和指向未来的“流向”。

  这种“流向”在她的“窗里窗外”、“冬日暖阳”等系列均有所见,画家热爱生活的明朗心态为她的城市肖像同样也抹上了亮色。玻璃幕墙所折射的建筑投影反映了城市变迁的时空维度,曾经是远东第一高楼的国际饭店被映现在当代的高厦之中。而金茂大厦同样映现在新竞逐的摩天楼的镜面里,从国际饭店到金茂大厦映现的是时间维度的“流向”,也揭示出空间维度的不断拓展。于是,作品不再局限于对历史的追忆与缅怀;而不断析出积极向上的气息。这里,阳光这一元素在画面中的导入,丰富和强化了作品里建筑表现的力量。无论是上世纪30年代上海原点的国际饭店还是20世纪末的金茂大厦,它们都是这个城市发展历史的坐标与象征。我们几可在《冬日暖阳》系列和《窗里窗外》系列里透过帘幕的斜阳和映现的镜面,感受到画家温和含蓄的情感表达和思想脉动。同样我们似乎也感受到在《外摆渡桥》《河南路桥》空无一人的画面里人来人往、四时更替的时代印记。这些既熟稔又陌生的街区,容纳了太多的城市故事,充斥着个人或集体的记忆。而这些画面笔墨的处理,显得严谨而灵动,如充满形线与块面构成的意趣:镜面或隔帘铺排的线条,浓淡枯涩的墨韵所形成的质感肌理。等等,在在丰富了笔墨表现力,得以使作品的历史感与生活质感更加彰显。

  与此同时,也正是基于并得益于题材、语言的转换,以及对在地文化的感悟与表现,毛冬华潜心思考由传统绘画美学与当代生活现实不同语境的对话及砥砺,着力于探索既具传统艺术理想(笔墨格调)又渗透当代人文关怀和城市文明的美学营造。在这一过程中,画家主体性的介入与呈现以及画面文学性的演绎和提炼,不仅是毛冬华作品的一大表征和特质,也丰富和充实了城市意象的视觉书写。一方面,画家运用“他者”的视角和镜面折射、隔帘映现的界面以及笔墨个人风格的发挥,凸显当下语境的主观意识;另一方面,依托于个人经验和集体记忆所形成城市故事在绘画所表现的物象(如三五牌台钟、旧缝纫机)或建筑(如旧公寓、大饭店、老桥)上产生了关于这个城市故事的文学意象感,在画家的视觉表现过程中变得更具想象空间,无论涉及过去、现在或未来。

  福楼拜说,我要不断地寻找美。在对于这个城市的关注中,毛冬华以充沛的生命热情和美感经验,寻找和探索城市人文精神的视觉传达。这也是城市意象的书写性所在,她已开启了重要的一步。

(责任编辑:郭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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