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李戈晔访谈
2014-12-02 10:59:49 泉子
泉子与李戈晔的对话:
1、和我们谈谈你的童年吧。因为童年就像是一个核或者是一枚种子,它储藏着我们一生的秘密。通过你对童年经历的叙述,或许可以找到解读你的艺术世界的钥匙与密码
李:我从小生活在苏州,直到上大学才离开,城市的气息会影响到人的性格,会渗透到人的内心深处,我也不例外的深深受这座湿润安静古城的影响。小桥、流水、人家是那里的典型画面,古典精致的园林透露着优雅宁静的气息,这里的人们喝喝茶,听听评弹,哼哼唱词,日子过得缓慢而舒适。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的小院,院子里的梧桐树,石阶上的青苔,砖缝里的蚂蚁窝,院子后面的苏州河,河边的乱草地。。。都是我留恋不已的地方,一个小石子、一棵狗尾草都可以玩上半天。。。。那时候我就喜欢一个人,很自由,没有太多的管束,饿了回家吃点东西,吃完又跑出去玩,烦了就去河边对着水面发发呆。我的童年时代是个完整的个人世界,没人强制学习什么,只是自己寻找感兴趣的东西学,在上学前学织毛线,(尽管是最简单的上下针),学做各种手工玩具,学唱评弹。。。。。。。我的小小世界充满了幻想和自由。
2、杭州是你的第二故乡,我知道青春中非常美好的一段时光是在杭州度过的,想听你谈谈,你个人的杭州,如果可以更进一步,请谈谈你个人的南山路8号。
李:杭州是我真正开始独立生活的地方,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其实少年时期很早就盼望能够离开家去别的城市独立生活,(可能是青春期孩子的共同理想),后来终于考上中国美术学院,到了杭州开始住校。在杭州第一次感到自由,但是也是第一次感到孤独和迷茫,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杭州的四年是我一生中很重要的时期,是我的成长期,(19岁——23岁),这四年似乎一直都过得很平静很缓慢,让我有很多的时间思考,一度讨厌这种平静,一度厌倦画画,但当慢慢成长后自信开始回来,开始明白什么是自己需要的,什么是适合自己的,慢慢找到真正的自己。
当我离校的时候,南山路8号成为一个工地开始搬迁,首先是植物,看着那些熟悉的植物被连根拔起,装上卡车运走,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突然被人从心里拿走了东西。我当时拍了很多照片来记录这种变化,照片里学校是空空的,草场上没有人,通往教室的小路上也没有人,草地上留下许多的大坑,那些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大树孤零零的站在原地,那么无奈。没有人愿意学校的搬迁,但是一切还是在无奈中被推倒了,我的南山路8号不存在了,连同周围的街道都变了,早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感觉和味道,回忆好像找不到位置,变得不知所踪,剩下的只有西湖还在原来的地方静静的躺着,散发着和以往相同的潮湿气息。
我的童年似乎很长,我的青春期似乎还没有完全过去,我的困惑似乎一直都伴随左右。童年的天真和敏感慢慢褪去,成长的代价是麻木,每天过得匆匆忙忙,来不及思考。我们是否真的失去了童年的天真和敏感,还是世俗的生活剥夺了我们鲜活的触角?
3、你画面中的许多人物的眼睛是隐藏的,而在这些被省略的部位我看见了你心底的茫然。
李:在画游泳系列之前我尝试过很多不同的题材,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题材来表现内心的感受。我一直认为只有那些和心灵没有距离的作品才是好作品。所以我尝试画心中的茫然,画心中的无奈,画那些曾经停留在心里的瞬间。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茫然,只是有时被人发现,有时自己发现,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说出来,而我要做的是——画出来。
艺术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使人恢复对生活的感觉,就是为了使人感受事物,石头现出石头的质感,树叶出现树叶的机理,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
4、你近年创作的一组游泳的形体,她(他)们使我想起我们生命最初的居所-子宫,或者说是生命最初的一种状态。另外,曾有解梦者说,当一个人在梦境中游泳,是一种对自由的渴望。我想听听你这一系列创作的想法。
李:我很喜欢水,水是种奇特的物质,它是柔软的,当用手抚摩它的时候,水的温柔让人心碎,但它一旦咆哮起来可以毁灭一切。它没有形状,可以把它放入任何形状的容器里,虽然没有形状却最有个性,可以适合各种环境,可以最温柔也会最残暴,握在手里会流走,沉浸其中会被它左右。在水里我会有种飘的感觉,身体变轻了,似乎可以自由飞翔。我喜欢这种感觉。
(我在美术天地的访谈中谈到过这个话题,摘录如下)
谢:你到了上海以后,一直在画游泳的题材,到现在几乎变成了你作品的一种符号,在一个影像工业与复制艺术日益大行其道的时代,看你的作品极容易被那种对世界表象的观察能力所折服,关键是你还有这样的表现能力。你在表现这种能力时试图带人进入一种陌生的时空,将人们似乎熟悉又不熟悉的一瞬间定格在尺素之中,从而命使观者也能体会出你笔下游泳的人的自由自在的感觉。你怎么想到画这个题材?
李戈晔:我喜欢水,从小就喜欢,小时候在苏州,房子后面就是苏州河,每天必到河边去,有时是看看来往的轮船,有时是对着河在的水草发呆,有时听听湿润的风滑过脸颊的声音,有时看看阳光在水面跳跃的步伐。要么就是向河里丢石子,看水花溅起的波澜,或是站在水边,看河水淹没我的脚踝。也许由于我对水自小有种新切感,让我在后来的创作中画了很多与水有关的画。这是画游泳题材的其中一个原因。
另外之所以选择这个题材源于当下的生活。当前的社会是多元的,同时也是浮躁的,急功近利的。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非常地空虚,现在的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只要自己现在开心就可以了,大多数人都存在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中。我们这一代人是文化断层下的一代,是问题的一代,从文化上没有归属感,生活上更没有归属感。我们上一代人还有劳保,有单位,但我们这一代人连房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劳保福利,所以很多人现在及时行乐,今天能抓住什么快乐就紧紧抓住,不去想明天,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又不能真正享受这种快乐,因为他很恐慌,没有安全感,精神上没有依托,生活上也没有依托,对周围的人也没有信任感,没有信仰,在精神上始终是飘浮不定的。每个人都想在现实的世界中尽快地找到一个位置,迅速地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他抓住的东西又不能确定是否是自己想要得到的,于是怀疑便发生了。人们往往忘掉了自己真正需要什么,只知道向生活一再地追求和索取。这种状态下产生了快餐式的文化、快餐式的生活方式、快餐式的爱情、快餐式的快乐、快餐式的成就感。精神上的空虚和漂泊感使生活中的很多东西变得很轻,现在人们不需要那些沉重的东西,他们承受不了那种重,当下的人们完全抛弃了前一时代——伤痕文学时代的寻找痛苦、发现痛苦、发泄痛苦,现在的人不要那种东西,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的生活哲学态度,就是当下生活的现状。生活在别处,不在当下,表面上每个人都是紧紧地抓住现在的每个机会,行时行乐,抓住他以为能抓住的一切幸福,但是内心是很空的,他永远不确定这是自己要的,因为他没有自我,文化上没有,精神上更是没有,永远认为生活在别处。他想以后会更好,下一个工作会更好,下一个房子会更好,下一个爱人会更好,只要逃离了现在,以后总会是更好。这种状态造成了人们心理上的漂浮感,所以我特别想把这种轻的状态画出来,把现在人们的漂浮感表达出来。
当我沉浸在水中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空,很轻,身体外面的水,把我包裹住,可以推向任何地方,我没有办法左右自己,这就像生活,每个人都被生活的洪流包裹着,无法逃脱,个体是那么渺小。在画面中,每个人都漂浮在半空中或是水中,像是没有方向的浮体。
谢:作品总是反映一个人对生活的认识和态度的。
李:从内心角度来说,画这些画首先是因为我自己的生活状态,我不断地换工作,不断地换生活的城市,不断地换住处,自身的生活经历决定了我的画。回想我的生活是有断层的,生活断开了以后就回不去了,小时候的那些朋友在换了生活的城市和电话号码后便失去了联系,我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道多久以后才会再遇见他们,过去的生活慢慢地离我远去了,只有在突然闪现的瞬间才回忆起那些过去,或是某种气息,让我回到过去。这样的生活经历让我一直有漂的感觉,某一天我把这种感觉停留在了纸面上,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地画了下来。
5、在《回望》这幅作品中,女孩的形体非常奇特,她似乎始终处于一种漂浮、失重的状态中,甚至让我看到了那将她裹挟的空气。
李:《回望》是一个影子似的游戏,鲜活的面孔和身体在空中定格,拼贴上去的老照片反映着过去的岁月的瞬间,多少年过去后青春会变成回忆,但新的轮回又重新开始。那段时间我看了很多老照片,发现很多熟悉的似曾相识的面孔,那些面孔在照片里活得依然的美丽,在现实中我会遇见相象的面孔,不知是轮回还是重生?于是想把她们并置在一起,让过去与现在的瞬间同时定格,让过去的她们和现在的她们在时间的长河里互相凝望。
6、我注意到最近你画面中色彩亮度在减弱,它在预示,还是在见证你对生活最新的认知?
李:有一段时间我把画面处理得很轻很淡,想画使画面尽量单纯化,最近一段时间画面开始阴郁起来,想在灰调子里找变化,可能是心情变了,地点变了,北京的灰色给了我启发。
7、相对于文学,五四新文化运动在绘画这一侧造成的割裂感或许要缓和得多,中国画家们从自身的传统中获得滋养从来没有间断过。作为一个青年画家,你如何看待中国艺术百年来的现代性实践?
李:绘画和文学从来是互相影响的,绘画的根源还是文学,如果文化产生了裂痕,那么绘画也难逃一劫。五四后的绘画不是进步而是退步了。文革时期的绘画不是艺术品是宣传品,(当然那个时期的绘画也有一定的艺术性)当我们在85新潮的冲击下醒悟过来时,绘画已经产生了相当大的裂痕,我是在这裂痕后成长起来的,我发现自己对传统的认识和对现代的认识同样的一知半解。当然我们现在能够通过读古书临古画来弥补这种割裂,但是文化上的断层不是说临了古画读了古书就可以延续上的。最近读到张爱玲写的《对现代中文的小意见》,足可见当时文人对中文的造诣和对西方文化的理解。这种理解不是读些古书念念英文就能了解的,文化是传承的,绘画艺术也是如此,对传统绘画画的理解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这几年中国绘画的中心又开始回归传统,说明我们对传统的理解和认识还不够,还需要更好的深入研究。
8、你是怎样在艺术独特性的探索与一种普遍的情感表达平衡与取舍?有人说,我们应该绕过我们面前大山,以找到一种表达的捷径。面对层层叠叠的大山,我们真的能找到这样的捷径吗?
李: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就像树叶没有一片是相同的一样。如果找到真正的自己并如实的表现出来,那么独特性就自然呈现出来。人的情感都有互通的一面,不怕找不到能够互相理解的观众,只怕表达不出来或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9、就像几乎每一个自觉的诗人都谈到“语言”,几乎每一个自觉的画家都认识到“笔”墨的重要性。但我以为,“语言”与“笔墨”只有从一个“创作者”的身份退回到“阅读者”或者“批评者”那里才是有效的。它作为一种凭藉的同时,又是一种代价或者妥协。就像一个创作中的诗人,她(他)可能并不知道语言为何物,而语言是他作为一个阅读者重返神奇之处的桥梁。我希望这样来谈论笔墨不会丝毫有损“笔墨”的重要性。
李:这样听人谈笔墨很独特,我听了太多的专业人士对笔墨的解释,但似乎越解释离笔墨的真实意义就越远,解释得让画画的人没有了方向,让观画的人迷惑不解。概念的最初可能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含义,可是一旦解释过多之后就会歪曲原来的意义。我想对于笔墨的认识每个时代都是不同的,每个人的认识也是不同的。作为画画的人来说,关键不在于如何解释笔墨,而是在于如何恰到好处的运用笔墨,以展示所要表达的东西。
最后附上我写的一些小文章,那些是我在画画之余的一些心情记录,不知道对访谈是否有帮助,我总觉得没有好的表达,写下的文字总是很凌乱,似乎想说的话很多但是找不到合适的方式。你的提问很独特,让我有很多的感触,也让我思考很多,不知道诗人的思维是怎样的形成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你很敏感,你的敏感让我感动。
(责任编辑:董北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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