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跨越东西 融合古今
2014-12-03 09:33:02 郭珊 赵敏
据弟子莫一点回忆,1949年丁衍庸原本打算安顿妥当及找到工作后,便接家人来港共聚天伦,不料来港不足一月香港封关。他做梦也没想过,与妻女在广州码头的匆匆一别竟成永诀。
“青门旧业在,零落种瓜人。”去港之后,丁衍庸改名“丁鸿”,取“鸿雁南来”之意。在30年漫长的独居生活中,丁衍庸只能靠相片、书信和创作慰藉思乡怀亲之情和羁旅伤感。他有过两段婚姻,育有5个女儿。每遇到困境或思念家人时,他都爱画罗汉,希望藉此排困解难,祈盼与家人早日团聚。为了几个女儿,他在事业和个人生活上选择了牺牲自我。通过其弟子和女儿的回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独在异乡却依然默默守护亲情的慈父形象。
南下之际,丁衍庸将前半生心血创作及收藏的书画文物,随同家眷运返家乡。上世纪50年代初,丁家受到冲击,画作被毁。后半生颠沛流离的磨难不仅深刻地影响了他的创作,也在客观上造成了内地与香港两地对其艺术成就认知上的长期隔膜。
2009年11月至2010年3月,广州艺术博物院与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香港艺术馆曾联合主办了一系列有关丁衍庸的学术活动,主办了国内第一个丁衍庸大型展览“丁衍庸艺术回顾展”,出版了国内第一本丁衍庸的大型画册以及第一本丁衍庸艺术文集。丁衍庸的艺术造诣与思想,正日益引起更多关注。
访 谈
生活中的丁衍庸
受访人:丁衍庸大女儿丁露茜
以身作则,耳濡目染
抗战时期,父亲去了重庆工作,1946年,他回到广州,把我们从茂名老家接过来相聚。那时我读小学六年级,我与父亲相处主要就是在广州生活的那几年时间。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比较严肃,有一种天生的威严感。但是他很少教训我们,而是在待人接物方面以身作则,让我们耳濡目染。
生活中的父亲非常勤奋,从来不打麻将,也不喝酒,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家里看书、画画或者把玩印章,有时他会叫我在一旁帮他磨墨。他也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广州人很爱喝早茶,但是父亲怕破费,一年去茶馆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母亲说,父亲是一个朴实诚恳、不耍手段、总是为他人着想的人。他总是把自己画得最好的画送给别人,从不吝啬,反倒是家里人,没有留下他太多的画作。他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芒果,也总是把好的都留给家人,坏的就留给自己吃。只要别人有求于他,他通常都乐意应允。但是有一次,有人找他伪造几幅八大山人的画,被他果断拒绝。
虽然他不善言辞,实际上他很关心我们的生活和学习。记得有一次,我晚上在家里练字,一回头,发现父亲正站在我的身后看得津津有味。当下,他便大声吩咐家人到街上去买了一碗馄饨面来给我吃,鼓励我继续努力练字。
他把我送到当时广州的重点女子中学就读,希望我中学毕业之后能够进艺专学习。他教学生绘画的时候,就让我站在旁边一起学习,看他怎么用墨和作画。但是他很少直接教我怎么画,只是让我自己去感受和领会。虽然我没有从事艺术事业,但父亲培养了我对艺术的感知和欣赏能力,让我能从中得到快乐和幸福,这也是我很感谢父亲的地方。
为女儿放弃再婚和发展机会
1949年,父亲南下去了香港,直到1978年逝世,都没有再和我们团聚。母亲在世的时候,与父亲偶尔有书信往来,父亲在信中多次表达过回家的意愿。在生命中的最后阶段,他还在想办法希望能回家和我们团聚,这件事也成为了父亲和我们一生最大的遗憾。
即使相隔两地,他对我们的牵挂和爱护从未改变。为了不给我们惹麻烦,他总是以学生或者香港亲戚的名义,寄钱和物资接济我们的生活。当年父亲在香港发展得并不如意,曾经有人邀请他到台湾去发展,但是父亲拒绝了,原因就是如果他去了台湾,就会彻底断了和大陆的联系,考虑到几个女儿还需要他的照顾,父亲做了他最本能的抉择。
另外一件事是父亲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同事告诉我们的:母亲在上世纪50年代因病去世以后,父亲终身未娶。并不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嫁给他,只是他担心再婚之后,经济上会受到控制,那他就不能保证自己女儿的生活了。
我个人认为,香港是父亲艺术生涯的一个重要节点。父亲一直是一个坚强而努力的人,环境的艰难和生活的打击,不会消磨他的意志,反而他不用去迎合和应酬,给了他更多钻研艺术的时间和空间。去了香港之后,他的艺术视野更为开阔,创作题材更加丰富,之前从未涉及的人物画也十分出色。因此,我认为,香港时期的父亲是一直在进步的,这也得益于他对艺术事业的执着追求。
丁衍庸留下的文化遗产
受访人:广州艺术博物院院长、著名美术评论家陈伟安
在美术史上的地位
丁衍庸在美术史上的地位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谈。首先,他是近现代中国美术史上的著名美术教育家。在内地的20多年教育生涯之中,他曾任教于多家大学的艺术系,培养了大批优秀的美术人才。同时积极推动中国艺术现代化改革,致力于开展西画新运动,为当时暮气沉沉的中国画坛注入了一股新的活力。1946年,丁衍庸迎来其艺术教育生涯的最高峰,担任广东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校长。他在3年任期内,把培训性质的省立艺专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专科学校。
美术成就方面,在近百年中国美术中西融合的时代潮流中,他开创了一代新风,为中国美术走向世界、走向未来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在继承中国古代绘画大师笔墨的基础上,把西画大胆的色彩、西方现代艺术的造型观念,与中国古朴稚拙的篆刻艺术和书法艺术等都融入到绘画艺术之中,将中西艺术的精粹都融会贯通,共冶一炉,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最后,丁衍庸是岭南地区博物馆事业的先驱。1928年筹建广州博物院(即现在的广州博物馆),丁衍庸作为文化部的负责人,非常有远见地提出了美术作品收藏的三个方向:一个是收藏当代艺术名家的作品;二是收集中国古代和东方国家的艺术家作品;三是收集欧美国家的艺术作品。当时,他发挥自己在全国艺术界的影响力,收集到了包括高剑父、徐悲鸿、刘海粟等一大批活跃于当时画坛的艺术大家的艺术作品,为广东的博物馆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艺术与人生的关系
丁衍庸的人生非常坎坷,评论家姜子霖曾经用三句话概括性地形容了他的一生:“少年得志,中年失意,大器晚成。”他一辈子经历过事业的辉煌、人生的苦难和离乡的寂寞,正是由于如此曲折的人生阅历,才成就了丁衍庸的艺术。也正是因为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才能够在辉煌和荣耀的时候不会漂浮,在人生低谷的时候不会沉沦和颓废,在凄凉寂寞的时候,他也不会感到孤独。因此,我们很少在他的作品中感受到寂寞孤独这类情绪,更多的是表现他对生活的热爱、对艺术的追求。
总的说来,丁衍庸是一个非常实在的广东人,又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文化人和艺术家。面对人生的苦难和困境,他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愤世呐喊,而是以艺术表达情感,默默地钻研绘画,因而成就了丁氏艺术。
由西入中的启示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岭南画派代表人物高剑父、林风眠等,在中国经历社会变革的时期,纷纷提出折衷中西、融汇古今的口号,希望通过中西结合寻找一条中国绘画的改革之路。
但是对于丁衍庸来说,他由西画转向中国画完全是从自身角度出发。他认为,较之注重形式的西画,注重精神的中国画更加优越,自己更适合画中国画。他的目的性不强,也没有刻意的中西融合,直到后期,他的油画仍然走野兽派风格,而中国画方面则能感受到他对传统中国绘画理念的坚持。他的国画既奇简夸张,又单纯朴拙,笔墨清狂、稚拙而高雅,既有浓郁的中国文人画的笔墨意韵,又体现出强烈的西方现代艺术意识,可谓“跨越东西,游戏古今”。
客观来说,虽然他在绘画题材和绘画技法方面做了自己的创新和改变,事实上他并没有超越马蒂斯和八大山人的艺术成就。值得称道的是,其书法恣肆纵逸,与绘画浑然一体,篆刻方面则独辟蹊径专攻秦印,追求象形,又汲取绘画的元素,意趣天成。他的肖形篆刻更是把中国篆刻艺术推向了一个高峰。
作品点评
点评人:陈伟安(广州艺博院院长)
油画部分
1949年,丁氏移居香港是其西洋画创作的分水岭。其时,他已对中国传统艺术有更深的研究和体会,再由中入西,自是另一种境界。丁衍庸到了晚年,已形成了属于自己独特的画风。他那些游刃于东西之间的作品,传达出中国画家要超越国界和文化,与世界同步的艺术理想。
《人像》 此画大胆运用对比色块和强有力的线条勾勒,是野兽派风格的延伸。在这幅人像画中,丁衍庸着重利用主观色彩和线条,以表现画中人物那分肯定的眼神和自信的精神状态。画中的女士造型占满整个画幅,并以黄紫、橙绿等对比色将画面空间分割,无论在用色、构图和造型上,都能找出丁氏与马蒂斯一脉相承的风格。
《画中画》 蓝色的地砖与大片平涂的橙色墙壁色彩形成强烈对比,充满超现实的味道,独置室内的画架,与架上的一笔猫的油画,墙上挂有标着“17”的日历,加上以甲骨文书写的“羊”字及“三月”,均似有所指,更添画作耐人寻味的神秘色彩。
中国画部分
1949年,丁氏移居香港后,主力创作中国画,到20世纪70年代达致巅峰。他在继承中国古代绘画大师笔墨的基础上,又融入西方现代艺术的造型观念,尤以人物画最为突出。花鸟画方面,虽似八大山人的形简意赅,但却不像八大山人的孤傲寂灭。丁氏的花鸟世界是活泼跳跃,童心满溢,纵情挥洒,随兴所至。
《一笔鸡》 丁衍庸常追求天真童稚的艺术趣味,晚年创作的“一笔画”,便带有浓厚的儿童游戏色彩。这幅“一笔鸡”虽然好像是随便在纸上画几个圈便完成,但细看其笔触的疾徐、提按的轻重、墨色的浓淡变化,以至整只鸡的造型,尽在画家的掌握之中。
《荷花鸳鸯》 这幅画的布局与造型虽然是脱胎自八大山人,但鸳鸯和青蛙的趣怪模样,却是结合了齐白石那种童真稚拙的画风。鲜艳生动的画面,更具有吴昌硕的绘画神髓。寥寥数笔勾出的青蛙,造型独特、生动活泼,则是丁衍庸所创。从此可见,丁衍庸的水墨花鸟画虽然深受八大山人的影响,但他绝不只满足于形式上的追摹。
《贵妃出浴》 一众宫女簇拥伺候赤裸身体的杨贵妃,突破舞台表演的限制,为画家借题发挥之作。他笔下的人物都略其形而写其神,寥寥数笔而活灵活现。在人物画方面丁氏创作出完全属于自己的艺术语言。
篆刻部分
丁衍庸治印起步虽较晚,但出手不凡,古今中外,随手拈来。丁氏认为先秦以前的古玺造型变化莫测,蕴藏生气蓬勃的神韵,于是,他一开始就抛开以汉印为宗的传统,而直接师法殷周先秦古玺。章法方面,以自然为宗,极少见对称均衡的安排,反受汉人急就的将军印影响,于粗头乱服之中,别有飞扬神采。刀法方面,一笔一刀,亦有别于一般的篆刻家。
《丁虎》、《丁衍庸》 丁衍庸的刻印,大胆以画入篆,即以绘画的题材、构图、造型融入篆刻之中,直接雕刻成印,妙趣横生,充分反映其艺术已超越出媒体与题材的局限。
(专题图片由广州艺术博物院提供)
(责任编辑:胡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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