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绍登山水画跋(节选)
2014-12-09 10:29:07 未知
当画面画得满时,白比黑重要,当画面画得简时,黑比白重要。
无论画幅大小,关系处理是画面第一要务。画幅大,关系对比更大,画幅小,关系对比要微妙。
以一当十,以十当一,同一理也。白石简之极,宾翁繁之极,格高无二致,二老修为同高也。
黑与白均可表万物之象,全由画家素养来。
宋人山水,笔墨为形服务,故境与意胜。元人山水形为笔墨服务,故性与情胜。
即使多遍反复积墨,也要做到狠、准、稳。即用笔肯定,用墨到位,造型准确,所谓心中有数,成竹在胸也。
吴昌硕文多野少,且熟,齐白石文野并重,能生,故大师也。
齐白石简单而丰富,黄宾虹复杂而单纯。
要使笔墨鲜活,当处处见笔才是。即使层层积染,亦不使笔淹。远山,烟雾也要笔笔有致,不可有墨而无笔。笔当无妄下。
石分面,山分体。大画尤重山石之体面,切忌琐碎,务求整体。宋人山水气象宏大,树石山色、烟水楼台结构清晰,层次分明,我辈当悟之。
作山水画,亦有主宾之分,不可处处精到用心。画之中心即画眼是主,其余部位是宾,宾要从主。画无主宾,虽笔墨精微,不足观也。
黄宾虹山水笔墨俱精,尤以积墨最为可贵。宾翁积墨非面面俱到,该着墨处五遍十遍而不厌,且越积越显精神,不该积墨处,只勾笔,少皴擦,亦无点染,对比强烈。整是宾虹山水独特之处,既整又结构清晰,处处见笔。想见其起稿时,应是笔笔落在结构上。其线之长短、虚实,墨之枯润、浓淡尤其讲究。立结构后在皴擦点染中破结构,再又立结构,如此反复,得一整字。难哉,唯宾翁得此。
任何笔触只要你赋予它一定的意义,它都会有存在的合理性。无所谓败笔,只有不合理的运用。
所谓从心所欲,首先是无形碍,形在水墨画中虽是意象,然非变形,应是“形”本质与“形”精神的体现,是“形”意识的提升;其次是无笔碍,无墨碍。任何一项技法的运用都是为画面的完整、统一而服务的,把关系用好了,目的就达到了;第三是无心碍,此最难。只有做到无形碍,无笔碍,无墨碍,才能做到精神上的大自由。
用笔要松,用墨要活,黄宾虹茂密浑厚而笔墨松活,最为难得。
宋人善用积,元人善用皴,清人善用写,今人黄宾虹积大成。
作画不可笔笔实到,着笔起止要留有余地,不可接死,谓之透气。
画之为完结,实无标准,皴擦点染不厌其繁,五遍十遍不厌其多。乘兴勾点,虽廖廖数笔亦能神完意足,全由画家心性得来。宾翁山水有繁密者,亦有简约者,皆臻于妙。吾作画有层层积染而成者,有数笔勾勒而为者,无成法。
吾习书近三十年,继而转攻山水画,时人大为不解,或以为遗憾,吾曰:为求山水画中得一“写”字。
李可染山水得一“染”字,前人用水之法未到此境界也。
吾作山水,往往醉心笔墨,每每有意犹未尽之感,故一幅接一幅,不题款不盖印,半年一年后再补之。近读黄宾虹画册,阅款识,知亦有作画未题款而后补者。看来,画家习性大体相同。
作画不能只用立,更要善用破。破有浓淡互破、水墨互 破、墨色互破、干湿互破、虚实互破、点线面互破、笔墨互破。前四种破法,前人已作总结。虚实互破是指实处用虚破之。有实笔用虚擦破之,亦有虚处用实笔立之即破虚;点线面互破是指线用点破之,花鸟画中运用最多,若线用多了,可用面破之,点多可用皴擦破之;笔墨互破是指笔太显,则用墨藏之,墨不醒时用笔提之,使之精神。
作字作画当以有创作欲望时作之,不可迫于事。平日当以临写,读帖,读书为日课,或有所思,有所想,或有所悟,有所感,即有所“积”,才有所发,无积焉发哉。
书法有三难,作书难得一“真”字。若巧于事,迫于事不能作也;作书难得一“活”字。活而能化,化则思变,死守陈法,但为书奴;作书难得一“散”字。古人云:“欲书先散怀抱”。散者心无滞碍,境界自宽。书者当克难而进。
“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汝果欲学画,功夫在画外,此常理,大家共知。我说,功夫不仅在笔墨技巧之外,更在象外。
写生就是记录心情,记录感受,而不是记录景物。
用创作的理念去写生。经验与感受相结合,理法与情感相交融。不为形役,不受墨碍。
作山水要满而空灵,少而充实。结构可紧,用笔需活。形可整但笔墨要松。用墨刻不能板,整不能平。
有问题并不紧要,任何一事物都是在问题中不断成长成熟的。就怕有问题不知道或不正确面对或识而不见。艺术以完美为目的,并不以完美为终结,艺术始终是遗憾的。
李可染山水得“墨”字,陆俨少山水得“笔”字,“笔墨”二字兼得者唯黄宾虹一人也。
山水画至元,法已完备,明清以降,所可观者,董思翁善解众前贤皴法而自出家数;八大山人笔墨精简而格能孤冷;石涛不守成法而新奇多变。
无意间得妙趣,未到处见精神。
笔以心运,境由心造,得意忘形,未始不成画也。
善画者当善鉴。宋之米芾,明之沈周、文徵明均善鉴善审,故为大家,气格高古为后世所推。今之学者好恶难辨,眼界尤低,岂可为画乎?
虚实相生,物我两忘,心手双畅方为画。
作画当以情出,方可意到,区区形似不可观也。
意到则境深,神完则气足。
墨为象出,笔乃心运。
八大用线淡定,石涛用线苦涩,黄宾虹用线稳健,黄秋园用线从容,陆俨少用线圆融,皆极尽用笔之能事也。
画之能立,无非笔墨。然脱离形式与内容,笔墨无意义,为造物所累,笔墨无生气。着墨之学可以力为,而笔力之养为力之所不能尽到处,则由心运。
黄宾虹得墨之浑,李可染得墨之润,贾又福得墨之厚,童中焘得墨之清。
石涛山水有粗笔者,有细笔者,有枯笔出之亦有润笔之作,不通用笔用墨之妙不能至此也。
作画无非纸上文章,笔墨游戏也。画不是文,不是诗,画就是画。作者能以画志其性,识其心即可。书为心画,画乃心印也。
作画当在有笔墨处着手,又当从无笔墨处着意。时人大多于笔墨处无力,于无笔墨处无意。
有笔墨处有文章,无笔墨处大有文章。作画不可笔笔实到,亦不可拘泥于形似,意到即可。赏者可玩味者亦不在实处而在虚处。
凡高的意义不仅是他的激情而更在于他的真实。黄宾虹的意义不仅在于他的积染而更在于他从心所欲。
方薰《山静居画论》有云:“气韵有笔墨间两种,墨中气韵人多会得,笔端气韵世每少知。”此语可谓一语中的。今人作画多于墨处着力,以为积染即可得墨之韵,而不知用笔亦可生气韵,不懂书法之故也。黄宾虹、陆俨少得之。
方薰《山静居画论》云:“画有初视平淡,久视神明者为上乘,有入眼似佳转视转无意者”。今之人画大多入眼佳而不能久视,不见笔墨之故也。
古人寄情山水是与天地自然合为一体也。我之寄情山水是天地万物化为心象,放怀于笔墨,无天地无笔墨无我也。庄子所谓心斋坐忘是也,是天地、笔墨与我合而为一也。
董巨、二米虽为文人山水之起祖,但得文人真趣者当属元季诸家。二米得墨韵而无笔趣;元季四家能得用笔之妙,并以诗题,文人逸气尽显。
线乃山水画之灵魂,谢赫《六法论》之“骨法用笔”未能道出线在山水画中致理妙用。线非造物之用,乃心性之写。线岂可为物使,为形役?元以前山水画线为形所用。自元始,文人山水画大兴,始脱形物之缚。正所谓倪元林之“逸笔草草,聊写胸中意气耳”。
作山水能在笔墨间见性情者,元有倪迂,明有沈周,清有石涛,近现代有黄宾翁。吾常学而拟之而未得,方知不可以力为也。
龚半千直取宋人山水,以董巨为衣钵而自成家法。黄宾虹亦宗宋元,博采众长,不为法缚,不为形役,笔墨鲜活。半千积墨则显拘束,板结。
历来书画兼擅者众也,然能兼通者则寡。宋之苏、米二者兼通,然米芾书未入画,东坡竹里无书;元之赵孟頫虽精 于书画,然书落媚俗;明之文征明,书不如画;徐渭堪称绝代双佼;清之八大、石涛书画精绝,王铎画不如书;近代吴昌硕、齐白石、当代黄宾虹、陆俨少书画称雄,堪比前朝;林散之则画逊而书可冠压前朝六百年。
我把书画划为四个境界:技、艺、文、心。技的高度是无笔碍、无墨碍,即老子所说技进乎道;艺乃作者认识高度、审美高度;文是写修养,是超我的境界;心是无我无物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无事静坐,有福读书。闲时与古人对话,乐了作纸上文章。
所谓“不计工拙”之“拙”非笔拙乃意拙也。“逸笔草草”非率笔乃率意也,时人不可曲其意。
(责任编辑:张彦红)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