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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蓝花

2015-01-06 15:12:48 高剑

——干道甫的青花故事

青花瓷

  提示:

  酒后,微醺。这个状态恰到好处。

  尤其是干道甫。平时很温和内敛的一个人,此时此刻,流露出的是激越和张扬。

  时而盘膝而坐,时而躺倒在画作之间。干道甫的思路也不断跳跃奔放。一个个话题递过去,整片草原如同被星火点燃。

  话题当然离不开“青花”,因为那是他准备用一生去追求的“梦中蓝花”

  【一】

  三年前的夏天,景德镇陶瓷学院。

  又是毕业生离校之际,仅有的几个留校名额也都尘埃落定。此时此刻,想谋求一个留校名额,难度之大,可以想见;况且又是为了自己的弟子,难免遭人非议。但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教授却毫不避讳,顶着炎炎烈日,四处游说。

  “这个人你们一定要留下来!”老人态度很坚决,“因为他有才。”

  这是很有份量的一个评价,内行人都清楚。因为说这句话的人是秦锡麟,一位闻名海内外的著名陶瓷艺术家。秦教授从事陶瓷艺术研究与创作长达四十余年,上个世纪80年代就被授予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享受国务院批准的“政府特殊津贴”,是“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以这般资历与名望作背书,谁都能掂量得出其中的份量。

  最终,一个叫“干道甫”的研究生留了下来。

  干道甫,安徽全椒人。1996年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2002年,回到母校读设计艺术学硕士,师从秦锡麟教授,专攻“现代青花”。

  有人说,干道甫之所以为秦教授看重,除了才气,还因他的执着。干道甫属牛,按他自己的解释,属牛的人天生就有“牛脾气”。因为执着,平时看上去挺温润随和的一个人,做起事来,有股狠劲。

  学画之人,临摹是少不了的。青花描绘,近乎国画但又有不同。国画用宣纸,成本低廉,画不如人意,大不了多费点纸张;青花则是在陶瓷坯体上描绘,错失一笔,坯体就废了。别人临摹,画到七八分也就罢了。干道甫倔强,摹至逼真,心犹不足。他曾经一个晚上画了三百个碗,就为了那寥寥数笔的从容、飘逸。

  干道甫甚至想像,自己就是古代的一个画工,左手托着泥坯,右手执笔,哼着小曲,手不停歇……画好一个换一个,同样纹饰,不断复制;一边描绘,一边体味,久而久之,技法越发淳熟,笔触越发轻灵……待到三百个碗画完,举手挥笔之间,自然就有一丝古意,几分神韵。

  对文字非常讲究的董桥曾说过,文章的基本功都是在陈年老酒浸出来的,浸个十年八年之后才去追求个人风格都不迟。绘画与做文章一样,走不得捷径;沉不下心,耐不住寂寞,根柢难免虚浮浅薄,终究成不了大气。

  幸好,干道甫有股“牛脾气”。

  【二】

  8月30日,干道甫的画室。

  我们坐在一个“青花”的世界里——墙上挂的,桌上放的,地上摆的;完成的画作,待烧的瓷胚,废弃的半成品;四面八方,满眼“青花”。

  就连顺手拿来放烟蒂的碟子,也是明代的青花瓷残片。点上一根烟,画室里转眼染上袅袅迷雾。烟火明灭之间,几百年的历史余韵弥漫开来……

  在中国陶瓷史上,青花的地位是独特的。史学界有如此一个评断:青花自诞生之时即成为中国瓷器的霸主,700年来无人撼动。

  “其实,青花的历史可追溯至唐代。”干道甫说,扬州唐代遗址出土的瓷片证实了这段历史。但是,唐青花诞生之后,并没有迅速发展起来,而是走向了衰败;及至宋代,青花也只是浮光掠影,未曾留下太多痕迹;青花真正成熟是在元代;此后明清两代,更是到达鼎盛。

  关于青花的“身世”,干道甫曾经创作了一套作品,名叫《青花史书》。瓷坯宛如一本本展开的书籍,瓷书扉页上,图案各异。单个看,每本瓷书都是独立的作品;但组合起来,却又是一部详尽的青花瓷器发展史。

  一转身,尘满面,鬓如霜。不变的,依旧是瓷安然,青安静。青花之美,在于“清秀素雅”。青花瓷器名为“青花”,实则为优雅悦目的蓝色。“从光谱学的角度看,青花的蓝色,是令眼球最为舒适的一种色彩。”干道甫说,这种色彩符合任何层次的审美。

  在干道甫看来,青花之所以倍受推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青花瓷器与中国国画艺术本质上有着一脉相承的关联。“墨”分五色,“青”也有五色之分;素雅的坯体如同国画的宣纸,青花钴料如同墨汁,当画笔颜料所到之处,无论是宣纸或者是瓷胎,都可以将所绘制的材料魅力发挥到极致;关于国画技法的“留白”、渲染的运用,青花“分水”与之对应。青花绘画既可以工笔刻画,也可以写意泼料,“逸笔草草”。

  只不过,国画可以当场挥就,但青花瓷器在陶瓷坯体描绘完毕后,还要罩上一层透明釉,再经12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烧制。从制坯到绘画,再到入窑烧制,每个环节稍有疏忽,都会前功尽弃。

  【三】

  景德镇,樊家井。

  狭窄的小街上,布满了数百间瓷器店铺。街道两旁,岔道交错,如同铺呈在大血管四周的毛细血管。任选一条岔道,走进去,是一个接一个的私人作坊。这里原先是景德镇城郊结合部的一个陋巷。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崛起的个体瓷器作坊,使这条街两里长的小街,成了中国仿古瓷器的集散地。如同北京的潘家园和琉璃厂,樊家井是闻名天下的“集天下名瓷仿品之大成”的地方。

  “这条街就是景德镇的血脉。”干道甫解释,每天从清晨开始,这里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商贩,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繁忙的交易,使大量仿古瓷器源源不断地流出了景德镇。

  环顾四周,面对满眼繁华,干道甫内心却是一片悲凉。

  这不是干道甫心目中的景德镇。在他的梦想中,景德镇应该是一个陶瓷艺术的天堂,是一个全球陶瓷艺术家朝拜的圣地。“中国陶瓷近万年的历史,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比肩。”

  遥想当年,当马可·波罗将中国瓷器引入欧洲之时,这种坚硬细致的质地、温润如玉白色器皿,让整个欧洲上流社会沸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景德镇的瓷器被视为中华文明的象征而受到世界的推崇,但如今这个艺术之都,却成了仿品的天堂。

  “其实,景德镇从不缺乏大师。”干道甫说,景德镇陶瓷学院更是以“陶艺界的黄埔军校”而闻名。“在每个时期,大师们都有着独到的创新,精湛的作品。”然而,屈指可数的大师,无法阻挡樊家井里的仿制大军的步伐,对短期商业利润追逐的欲望,遮蔽了艺术闪现的灵光。

  低水品的仿制满足了商业需求,但却毁灭了人们对品质的追求;毫无个性可言的“俗品”,带来的是长久的审美疲劳。20年间,景德镇瓷器的神秘与荣华,灰飞烟灭;千百年来的仰慕与渴求,荡然无存。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有起有伏。景德镇也一样。”干道甫说,只有经历了,才能懂得取舍,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这一点,干道甫深有体味。大学毕业之后,为了生存,他选择了一个生产陶瓷洁具的中外合资企业。6年之后,他却不顾公司的再三挽留,毅然辞去设计部总监的职位,埋头苦读,一心靠研。

  “6年的时间,足够让我明了,我真正需要什么。”干道甫说,“同样,20年的时间,也足以让景德镇重新审视自己。”

  “毫无疑问,景德镇一定会站起来。”干道甫坚信他会看到一个新的“陶瓷艺术之都”,“千年窑火积淀出来的文化底蕴,它的能量,没有人能估量。”

  【四】

  按辈份,在陶瓷创作艺术家群落里,干道甫属于第三代。

  和前辈们相比,这一代陶艺新秀身上烙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他们生长在改革开放最快速的20年,经历过各种物质生活的享受,接受各种时尚文化的洗礼。传统的技艺依然被传习,但是新材料、新工艺、新观念、新文化背景却是他们的优势。

  干道甫在读研究生时,导师秦锡磷给他定的课题是“现代青花”。

  与前人在瓷器作画不同的是,干道甫主要的作品,是以大幅面、平整的瓷板做坯体。他的作品大略有两种风格,一类是传统的国画风格,宋元山水,点染数笔,即成格局,也有意境。一种则是现代绘画,热情奔放,气度宏阔,有强大的视觉冲击力。

  通常情况下,传统风格的画作,常常是他用来调剂情绪的工具。“画这些传统的东西,能让自己澄清下来。”

  正如毕加索所言,“临摹自然是侵用上帝的作品;阐释自然才是艺术家的所为。”干道甫真正需要“阐释”的时候,那种“大体面的结构搭建”的现代画风,更能有效地传递他对生活、自然的感悟。

  干道甫开玩笑说,如果要收藏,选我的现代绘画,“相信我,没错的。”

(责任编辑:周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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