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斋中访老村
2015-01-08 15:55:43 未知
地点:京北西湖新村老村寓所
采访人:《中国书画论坛》
本站编辑:(以下简称本站编辑):老村先生,我觉得您的小说《骚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小说,那些乡土的人物故事,好比一幅陈年的西北风俗人物画卷一般。
老村:这话我爱听,为了这本书,我花了将近二十年的心血!
本站编辑(转身指墙上):“半亩斋”是您的斋名?怎么讲?
老村:在我们老家西北那个地方,半亩地一年能产200斤小麦,大概可以供给一个人最基本口粮。每天喝稀饭,能凑凑合合能活着,就是这意思。
本站编辑:您的画我觉得很有味道,包括或独白或解说词似的题识,都很有味道。你的题识单从书法的角度来看,也很有功力。请谈谈你的书法是如何入手的。
老村:功力,谈不上,我没有练过书法。属于无书无法之人。一阵儿写的好点儿,一阵儿写的孬点儿。十七八岁写小说,开始时想着要发表,所以把字写的像印刷的一样,一直用小正楷。但不是用毛笔,是钢笔,写出很工整的钢笔小正楷。后来,用上了毛笔,嘿嘿,不想一下子就上手了。早先我过春节回家,还以为自己不会写毛笔字呢,家里的对联都去请村里的写家子。不想自己上手以后,才知道自己写的比他们也差不到哪里。
本站编辑:那您临过帖吗?
老村:没有,不过常看,很随意地看,看了一些。
本站编辑:没临过帖?但看你写毛笔字,不像没临过的人。
老村:我从小就喜欢看别人写字。我家祖籍河南孟津,大书法家王铎,离我们老家只有20里地,是临近的一个镇子。那片地方的人,受王铎的影响,写字练字成风,谁的字写得好,就会受人尊敬。每到过年,大年初一初二,村子里识字人即所谓的文化人,自觉地结队成群地挨家挨户念对联,一起看谁家的对联写得好,品评谁家就有文化内涵。文化在那些贫穷的地方,似乎就是以这种方式,在集中的那几日里,特别突出地呈现着。那些即耕且读的乡村文人,一时间脸面上好不光彩。
我祖爷爷是秀才,到后来也成了当地的大户人家,只是到我爷爷手上败落了。父亲流落西安,后来又到渭北的黄土高原。在那里学了木匠,开了木匠铺。尽管作为一个手艺人,但他自持读过几天书,又会写几笔毛笔字,在当时渭北农村小镇,内心里自觉高人一等。我小时候,村里的小学生没有字帖,父亲便常给邻里小朋友写帖。不管谁家孩子来要,他都会写上一张。小孩子拿回去后,就盖一张纸在上面,一笔笔地描,当范本。怎么论也是大写家王铎家乡来的写家子啊!那时候我也就几岁的样子,站在桌子旁边看父亲写字,下巴正好搁在桌面上。那时候每件父亲写字,都很兴奋。这几年,我开始用毛笔写字,掌握了毛笔的笔性之后,就开始在画幅上或长或短的题字。大概也是受父亲感染,有点儿盲目自信。
本站编辑:在书店,常常会看到你的新书上架,你每年都要写那么多的文字,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让你想起画画的?
老村:大约是2004年,我有一本新书要赶着出版。编辑突然来电话,说,现在是读图时代了,你能不能搞些图片来,譬如说你过去的照片等。我过去照片很少。于是编辑想到要插图。插图的话,就费事了。当时要赶图书订货会,如赶不上的话,又要过半年时间,赶下一次订货会,我不想等。起初,曾经想过找别人画插图,但一想,这样出版社投入增加了不说,时间也来不及了。我说那这样,你让我试试,因为我写的书我熟悉,于是两个小时我给划拉了20幅图画,给他们看。他们一看,说,你这家伙,挺灵的,就是它了。
本站编辑:在这以前,你画过画吗?
老村:没有。不过是这样,小时候,五六岁的时候画过。我们家祖辈都是做木匠,祖上继承下来都是木匠,我哥哥现在在老家,也还是以木匠为生,几代人了,当地有身份的人家都买我们家做的家具,特别是老人去世后用的棺材。棺材棺材,又是官又是财,在我们那里特别是官宦人家,讲究吉利。于是就要用我们家做的棺材安葬老人。老活,老样式、工艺都是很传统很传统的做法。上面要雕花,二十四孝图。人家婚丧嫁娶的,家具要雕些什么,由主人来选。一些图谱,都是传下来的,我爹把它当宝贝,当秘籍藏着,一般人是根本看都看不到的。哈哈哈哈!徒弟学三年,满师后,才可以复制几张带走。但不会给他全。
本站编辑:你那会也干些刻图的活吗?
老村:我不刻,我是描图,将图样用四个小钉钉在棺材档上,下面是复写纸,拓着图谱一点点地描上去。五六岁、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描了,没有什么复杂的。这种事儿,其实我并不太愿意干!我想玩,干这个就没有时间玩了。我描完图以后,父亲或兄长就在上面刻,我一旁负责给父亲端着油灯。他的刀刻到哪里,我就得端着灯照到哪里。端灯的时候很无聊,所以就只能眼盯盯地看着父亲,一刀一刀的刻,很漫长。有时候到晚上十一点,人困的都不成了,但是还得坚持。所以幼年时候,给父亲端灯,对我是很大的折磨。
本站编辑:听您这么一说,你那些人物,有民间的感觉,线条有如刀刻般的劲健,想必与你童年生活大有关联。
老村:那个时候,我特别羡慕人家能把人画得像照片一样。记得在农村的时候,公社里找来一个画人像的,他在图板上订一张小照片,然后拿个炭笔画稿子,一笔一笔,把人画得和照片一样。把我羡慕得不行,当时就想,我如果也能画得这样就好了。
有一年,西安美院到我们县里招生,我一听,激动得不得了,马上就找老师报名。结果一场空,那名额几乎连县城都没到,就被县城或更上一些的地方给占去了。非常遗憾。其实我内心是一直都喜欢画画的。
本站编辑:那你怎么这样晚才画呢?
老村:那时候太穷,没办法,什么条件都没有。你知道吧,一支铅笔都很宝贝,那时候要是丢了一支铅笔,是一件很大的事。我们冬天穿的棉裤,春天来了,把棉花掏出来,就成夹裤了,天凉了,再把棉花铺进去,又当棉裤穿。我给你说这些,很不好意思。坦率说十八岁之前我没穿过裤头,哈哈哈(大笑),说你都不信,那时候哪有画画的条件啊!后来许多年夜一直没有。我是到五十岁的时候,自从有了一张大的桌子之后,在朋友,包括像您这样的记者,喜欢我画的朋友们,大家一再鼓励下,才开始真的画起来。这之前,从十七八岁稍稍懂事之后,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潜在的愿望,但是一直没敢往深里想。我一直以为,写作于我,已够我折腾了。
本站编辑:您最欣赏谁的画?
老村:我欣赏很多人的画。古来今往,人多了去了。至于最欣赏?很难说,有时候在网上无意间碰到一个人,只要他有几笔特别率直天真,我都会喜欢。前些日子,画家程大利老师拉我到他的中国画研究生课程班上去讲课,我就去讲了半天,其中70%的时间都在讲刘知白。这是因为几天前,在知白老人的公子刘维诗先生处,看到一批他家父的小品,六七十张,张张精彩至极!你想象不到,一个艺术家,在那种艰苦的生活处境下,没有画案,全家人吃完晚饭,撤去碗碟,然后就在小饭桌上,画那种巴掌大的小画。看着那些小品,我惊叹不已,你简直想象不到,一个真正的艺术大家,在那个巴张大地纸面上,会把画画到多么精致的程度!我这么说,程大利老师的学生,一个个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大利老师说:如果可以,咱们在荣宝斋画院给知白老人利用开课,搞个小型的展览,让学生去观摩、学习。
本站编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刘知白的画。
老村:我觉得,在贵州那个地方,应该有个刘知白老先生的纪念馆。我如果是贵州省省长,找几个企业家,把知白先生的作品全买下来,给老先生盖一栋楼,就盖在贵阳市附近的风景区里,在山上,做纪念馆,让游玩的人在看风景的时候可以顺便看刘知白的作品。那肯定是贵阳的一个名片,贵州的大名片,精美至极。这是最好的精神文明建设。
本站编辑:我看你墙上新画的画,似乎在学傅抱石。
老村:有傅抱石的影子。我以为傅抱石的大局观是一流的,当代中国画家,时止今日仍无人能敌。他点的小人儿,生动无比。他的绘画精神,可以说来自我们民族很深的传统。但他不是没缺点。他的部分画,线条构成似乎不怎么耐看。黄宾虹避免了这个。黄宾虹的线条极自由和完美。他的缺点是图式过于单一。不能普及。刘知白先生走的路是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最正的一条路。正路比邪路难走。邪门歪道容易出成绩,容易成事,所谓剑走偏锋。走正路,你就需要把基础打得非常的厚。打基础是一条漫长又乏味的路,很多人不愿意去做。走正路不仅需要有条件,更需要有勇气,需要有终生持守的勇敢精神,那是要以牺牲名利甚至生命为代价的,所以走正路的人并不是很多,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极其讲求功利时代的,刘知白先生的这种精神,就尤为可贵。我感觉,他的画像宋画里的东西,非常正,非常讲理、非常精美。只是他的线条、画面的结构,我觉得比宋画更自由。他的线条,似乎比吴昌硕、董其昌更细腻、更准确、更精美。方寸之间,把画面做得那么精美,可以说在中国绘画史上没有第二人。这就是说,基础,传统内部,有一条很基础的东西,一条很艰难的正道,但是它永久,正大,这应该是一个真画家应矢志不渝追求的东西。
现在,经常听到这里在修路,那里也修路,这里泥石流,那里出现塌方,主要都是由于基础没做好。如果基础做好了,就不会出现这些情况。所以好的画家就该从基础做起。到最后你去看他的作品,既是基础,也是辉煌大厦。
本站编辑:该怎样去理解你说的刘知白画中的“正大”?
老村:极高雅,极精致,又有庙堂之气。庙堂里的东西,是极雅、极高、极正。刘知白先生的东西,来自中国绘画中最高级的部分。他在苏州那个地方呆了差不多五年,在江南大藏家顾氏的“过云楼”里浸润了三年,看到并临摹了上千张历代名家真迹,师友都是最传统,最高雅的一些文人,那是一个小圈子,那种环境、条件,现在我们想想看,都是不可能再有了。中国绘画讲气韵生动,这个气韵绝对不是空的,它是道。不像照片,照片里没有气韵,只有真实。前些日子,在北京国际酒店举行的古书画拍卖专场,预展时我去看过,宋元明清都有,都是原作,有八大的,傅抱石的,我去看了。站到画前就能感受他们的气息扑面而来,它是有气场的,这就是气韵,虽然是无形的,但你可以非常清晰地感知到。吴冠中的画就没有气韵。不是说吴冠中的画不好,他也好,我也很喜欢他的一些作品。他的画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可能这个时代就不需要这种气韵。
西方的绘画,像列宾、梵高与我们讲的气韵就比较接近。他们的笔触也是有气韵的。但他们使用的工具材料,限制了我们所说的那种气韵的表达。中国画的毛笔、水墨与宣纸接触的一刹那,人的气韵,自然就流露出来。当今的很多绘画作品,尺寸很大,场面很大,但很多画都没气韵,要么很死,很板,要么无病呻吟。画必须是鲜活的,鲜活就是生命。有很多画家不注重自己的情感,不注意修身养性,一味描摹制作,他的画就不可能有气韵。
本站编辑:你的画里,气韵是得益于什么?
老村:我是熊瞎子掰苞米。哈哈哈(大笑)。我从小就喜欢思考问题,还爱玩,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学完就扔。有人说,这是只顾耕耘,不计收获。我想也对。只要你做得多了,自然就会有收获。不是不要学习,是学来的东西不能成为包袱。经验很重要,累积很重要,累积的多了,还是要扔掉的。敢于把学到的扔掉,寻找、创造自己的新的鲜活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学习。不断的学习,又要能保持自己的天性,这才符合道的精神。
本站编辑:你画画的时候多?还是写文章的时候多?
老村:文章一直在写,画画呢有时间就抹两笔。我是靠写文章吃饭的。我是很不愿意过多接触人的人,不是说我这人有多清高,主要是不自由。我的时间基本上都花在了写文章和写字画画上面,所以家里的经济工作搞得很差,哈哈哈(大笑)。画画除了愉悦心情,表达我的一些想法和文化追求以外,通过绘画,把中国落魄文人——具体说是我的不羁与狷介体现出来。另外一点就是,画画能换点小钱。换点小钱,看个病,喝点酒,请朋友吃个饭,这确实很重要,很现实。
本站编辑:我看您的书一本接一本的出版,而且都很畅销,效益应不错吧?
老村:写文章,正经八百的文章是赚不来钱的。我写了不少书,销路也可以,但一本书的版税也就三四万块,一年也就一本书。我不喜欢参加社会活动,任何组织和协会都和我没关系,任何圈子都和我没关系。背后没有一批人帮你吆喝,所以也畅销不到哪去。
本站编辑:程大利老师对您的画评价很高,您的画应该能卖得很好吧?
老村:卖画是个复杂的事情,我们不说它。程老师人好,极愿意奖掖后人。他一见到我的画,就用四个字评价:“精神一流”。他也问我,为什么不卖画?我说,我还没有进入这个系统里头。画了这几年,知道进入其实很难。我对宣传不怎么重视,也不愿意配合炒作。有老板偶尔收藏一点,但总体讲,过问我的人不多。前几个月,荣宝斋在我的画展上拿了一张小画去挂,一尺多点,标价五万。我的理想是,有属于自己的画室,没更多的奢望,我不想对自己改变太多。我只是一个想法,集中精力把画画好,画出心中想要的那种画来。
本站编辑:谢谢您接受我的采访。
老村:也谢谢您采访我。
(责任编辑:杨红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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