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中的民间文化遗产守望人
2015-01-09 09:08:28 杨逸
核心提示
去年12月11日-14日,由广东省岭南文化遗产研究院、广州历史乡村保护和发展协会等民间保育机构、组织联合主办的“2014华南(广州)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论坛”在广州举行。据介绍,本次论坛是广东民间文保团体首次搭建的高规格交流平台,以期整合社会公共资源,推动各界人士共同参与到历史文化遗产保护中来。
近年来,随着城乡发展步伐加快,民间力量渐渐觉醒,掀起了一股文化保育热潮。本次论坛上,来自全省各地的民间文保团体纷纷亮相,分享各自从事的文保经验与心得。他们的行动也得到了政府的认可与重视。去年12月27日,由五邑大学土木建筑学院副教授谭金花团队策划的“仓东村历史建筑修复”竣工暨“仓东教育基地”建成,为民间文保工作的推进揭开了新的篇章。
过去数年间,这些遍布全省的民间团体为文化遗产保护作出了哪些贡献?又遇到了哪些问题?走进2015年,这些来自民间的文化遗产守望人,未来又将担当怎样的角色?为此,南方日报记者专访了民间文保人士与文保专家,回顾各地文保团体发展之路,尝试探讨社会力量参与文化遗产保护之道。
发掘
广州:在旧街深巷“访古寻踪”
在出席本次论坛的民间文保团体中,“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在圈内早已小有名气。协会成立至今,还不到三年时间,它的前身却可以追溯到6年前豆瓣网上的几个兴趣小组。文保爱好者从兴趣出发,化零为整,为珠三角地区掀起一股“访古寻踪”的热潮。
“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会长刘伟伦,可谓民间文保团体从无到有的见证人。他本来只是老房子的摄影“发烧友”。然而,2009年广州东山“红园”的发现,让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为改写“红园”面临的拆迁命运,豆瓣的文保小组进行了多方呼吁;两年后,一面“越秀区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挂在了“红园”门前。
“我竟然有些感动,直想哭。我们终于嬴了,我们的努力原来这么有意义。”看到这面“免死金牌”,组员们的眼眶不禁湿润起来。不久,“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宣告成立,立志寻回那些迷失在羊城深巷中的历史建筑。据不完全统计,协会参与过的历史建筑保护项目已不下五十个,其中已成功获保的老房子也超过了五分之一。
“佛山大酒店”是刘伟伦津津乐道的案例之一。这座“年届九旬”的建筑物,是佛山第一家现代化酒店。但令人担忧的是,“佛山大酒店”在2013年划入了旧城改造规划范围,是拆是留未有定论。为此,协会发出了“救救佛山大酒店”的呼吁,刘伟伦联系上邝泗的后人,还请来了广州大学的建筑专家到场考察。在各方舆论的推动下,去年5月,政府终于发话保住了“佛山大酒店”。刘伟伦长长松了一口气。
“与广州相比,佛山的民间文保力量相对薄弱,我们介入是希望唤醒当地人的文保意识。”刘伟伦表示,协会虽然挂名“广州”,他们正越来越多参与到外地的文保活动中来。目前,各地的加盟会员已达两千多名,豆瓣小组上的关注者则超过万人。尽管如此,“广州民间文物保护协会”并没有在民政部门登记,到现在还是一个“无资金、无场地、无工作人员”的松散网络协会。
“到民政部门登记的流程繁琐,我们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能将业余时间投入到文保事业上,不可能做得太规范。”刘伟伦解释道。为了兼顾自己的课时,身为技校老师的他,有时还不得不推掉许多项目。由于缺乏资金,协会也无法开展更具体的工作,例如开发衍生品。会员创作的《广州西关粤剧名伶旧居手绘地图》两年前已经见报,但至今仍未正式出版。
至于民间团体与商业机构合作的问题,刘伟伦并不反对。他透露,曾经有商业机构提议接管协会,也有旅行社主动上门寻求合作。“不过,协会内外对此都有不同声音,需要谨慎加以权衡。”如今,协会也为部分企业开展了收费的导赏活动。刘伟伦观察到,许多外地人都希望深入了解广州的历史文化,这个市场还有很大的开拓空间。
“无论我们协会参与什么项目,最终都离不开一个‘保’字。只要能让更多的历史建筑获保,我们就已经达到目的了。”他总结道。
存档
湛江:与时间赛跑寻访历史见证人
除了有形的历史建筑,无形的历史记忆也是一种亟待抢救的文化遗产。与前者相比,守护历史记忆的工作,可能要曲高和寡得多。然而,在中国大陆最南端的湛江,一群自称“湾友”的志愿青年,正在争分夺秒地与时间赛跑,挽回这座海港城市不为人知的一段记忆。
“湾友”源于一个失落已久的古老地名:广州湾。这是湛江沦为法国租借地期间的旧称。他们都是“广州湾老街调研行动”的参与者,目前已经开展了三期调研。其中,“广州湾口述史计划”是项目的核心。一支录音笔,一台照相机,往往就是“湾友”们的“全副武装”。这些“游击战士”奔走于赤坎、霞山、坡头各区,为那些曾在“广州湾”生活过的亲历者留下证言。
“湛江往事书吧”的“吧主”许瑞恩,是这项工程的发起人,也是一名土生土长的老湛江。然而,三年前的他,对“广州湾”的前世今生同样一无所知。一次偶然查找资料的机会,他发现,1945年前的地图里,竟然找不到“湛江”二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刨根究底。经过考察才知道,这里原来正是闻一多《七子之歌》中的“一子”。抗战期间,由于“广州湾”的特殊地位,大批社会名流从全国各地撤退至此,各种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写下了近代中国一页独特的历史篇章。
一段尘封的历史被悄然打开,诉说着这座港口曾经见证过的沧桑与辉煌。从2013年夏天开始,许瑞恩寻找历史证人开展座谈。“我们曾经请到一位老人来沙龙交流,但他回去一个多月就去世了。他们都年事已高,过去一天,可能就少一个人。我们不去记录,这段历史恐怕将永远不为人知了。”遗憾给组员们造成一种紧迫感。虽然不是专家,许瑞恩却不得不担起记者的职责,记下这些稍纵即逝的故事。
经过一年多的整理,“湾友”们已访问到将近两百位历史亲历者,其中成稿110多篇,还留下了上千分钟的录音、录像。去年9月,一份沉甸甸的成果《讲,广州湾:法国租借地的多元人生》新书面世,这也是湛江人的第一部口述史读本。
经过口述史计划的推广,湛江年轻人普遍都多了一份寻根的热情,但许瑞恩的团队同样面临资金不足的难题。至今为止,作为“湾友”们的沙龙,“湛江往事书吧”已经几易其所,仍未找到固定的落脚点。“只有通过线下交流,民间团体才可以持久,否则就没有归属感。但我们的成员多数是学生,要他们维持平台运营并不现实。”
不过,与广州相比,经济发展相对迟缓的步伐,反而为湛江的文保事业赢得了不少空间。许瑞恩向记者透露,他们的研究成果正在得到政府的重视。目前在建的一条海滨大道,就以“广州湾大道”命名。赤坎民国风情街区的修复,也征求过团队的意见。许瑞恩希望,只要条件充分,将来能为湛江每一座历史建筑都“树碑立传”,还原历史的真实面目。
转型
开平:活化古村开辟文教试验场
2014年12月27日,开平塘口镇仓东村锣鼓喧天,村民们迎来了全村的大日子,“仓东村历史建筑修复”竣工暨“仓东教育基地”建成开幕。
村民们遵循当地文化传统,为重建的明代建筑夫人庙举行了庄重的开光仪式,两座民国祠堂也同时举行了重光仪式,当晚还举行了“仓东文化遗产教育基地”的开幕晚会,700多年的古村重新焕发了光彩。
据记者了解,在仓东村“华丽转身”的背后,有仓东村后代谢天佑博士兄弟的慷慨捐输,有香港邓华先生出钱出力的支持,有当地政府和村民的善意配合,还有来自五邑大学土木建筑学院副教授谭金花团队多年的辛劳。
“仓东计划”是一个具有明确发展目标的计划,着重“遗产教育”。这个由民间机构发起的计划,致力于探索如何解决国内文化遗产教育相对落后、很多古镇古村存在开发误区的现实难题,传播遗产保育知识。
谭金花的团队自2011年进驻仓东村,跟村民合作修建祠堂,大家互相尊重,互相信任,一直保持着愉快的合作关系。3年来,学生们在村里做研究、访问、测绘、建造等学习活动,都得到村民的善意帮忙。谭金花告诉记者,经过几年的沟通,村民们普遍意识到“祖业保存”和“文化传承”的重要性。因此,夫人庙和祠堂的重建,其实是重建了村民的家园意识和对本土文化的信仰。在修复过程中,谭金花的团队比较重视跟村民沟通和培养村民的参与意识,营造社区氛围。谭金花认为:“社区在,人在,则文化在。”
2014年,“仓东计划”尝试运作了一年,每个月一次活动,服务对象为开平本地的学生、本村村民的各种活动,以及外来的大中小学生、志愿者及研究者等。过去一年,香港大学建筑系和五邑大学建筑系几次把这里当做课堂,两次国际会议的与会人员在这里参与讲座,其中不乏来此交流切磋的中外文保人士。
“仓东计划”希望营造的社区氛围现在已基本实现。譬如,村民们舞着狮子来祠堂拜祭自己的祖先,是出自内心对祖先的尊敬与虔诚的信仰;他们不时会到祠堂、榕树下或者“灯寮”唱几首开平民歌,有时候还会几个人围在一起拉拉胡琴;遇到喜事,他们会在祠堂的厨房里用柴火煮饭,做传统糕点,用本地番薯煮糖水;全村人在祠堂里摆筵席,坐长木凳吃饭的传统景象再次出现……
谭金花表示:“所有这些都是当地的传统生活方式,只要我们尊重这样的方式,尊重我们的村人,这样的方式就可以延续下去,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文化传承。古村的可贵之处,本质上是村民对于自己所生活的环境和当地的生活方式的感动与认同,而不仅是民居建筑本身的华丽。”
对于某些村民有门票经济的想法,谭金花认为“很正常”,关键是如何去分析和引导,然后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不过,她强调“仓东计划”才刚刚开始运作,还将面对很多问题。
对话
民间合力重振本土人文精神
广东省岭南文化遗产研究院执行院长陈劲佟:
2014年12月12日,“2014华南(广州)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论坛”在广州举行。来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世界遗产培训与研究中心、国家政府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相关部门、国内外民间非盈利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组织的人士济济一堂,向公众介绍和分享了各自在历史文化遗产保护领域所从事的工作。
作为论坛的主办方代表之一,广东省岭南文化遗产研究院执行院长陈劲佟在接受南方日报记者专访时表示,近年来民间文保团体的蓬勃发展,反映了民众对自身文化与身份认同感的诉求,标志着本土人文精神的复兴。他认为,文化遗产保护需要社会力量的共同参与。具有不同利益诉求的各方,应打破各自为政的界限,形成互利共赢的机制,确保文保事业的可持续发展。
南方日报:近年来,广东各地民间文保团体表现活跃,从整体上看具有怎样的特点?
陈劲佟:与全国很多地方相比,广东的民间文保团体氛围尤为热烈,他们的文化遗产保护的意识很强,也自发开展了多元化的活动。无论采取哪种方式,文保团体的本质诉求都是一种区域文化和身份的认同感。我认为,民间文保团体的蓬勃发展,本质都是对本土人文精神的一种修复。随着时代的发展,城市空间不断扩展,人口构成发生了很大改变,文化交流也越来越频繁。当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人们就会很自然地开始反思,希望将正在逐渐消失中的传统恢复过来。我们相信,传统文化与社会发展是完全可以相容的,文化遗产保护也绝不是要将传统与现代生活割裂开来,而是要将具有代表性的传统文化元素重新进行提取,并与当代发展需求相结合。
南方日报:文保事业需要全社会的投入参与。在整合社会资源方面,您有何建议?
陈劲佟:其实,“2014华南(广州)历史文化遗产保护论坛”的举行,本身就是对社会资源整合的一种创新尝试。整个活动没有花公共财政一分钱,完全是依靠社会资金的支持去完成的。文保应当是互利共赢的一件事,需要将社会上的不同力量整合到一个平台上来,比方说,“仓东村历史建筑修复”项目采用的模式就值得关注。
在我看来,现在越来越多的企业也开始关注文保事业,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实际上,企业在文保领域的投资是可以盈利的,尽管回报率还有待提升,回报周期也会比较长。而且我们看到,投资文保项目的企业一方面是出于意愿和责任,另一方面因其有一定闲置的资金。因此,企业要投入到文保领域中来,心态必须放平和,不要期望赚“快钱”。
南方日报:曾有学者建言,民间文保团体有必要向民政部门登记,有利其可持续发展,要实现这个目标,眼下还存在哪些难题?
陈劲佟:客观来说,目前广东民间文保团体自身还存在一些问题:首先,我们接触到的民间团体组织都比较松散,有些已经在承担具体的文物修复、活化项目了,但很多仍然停留在兴趣小组的水平;其次,文保团体的内部成员的诉求并不一致,参与程度也有深浅之别,对于文化遗产保护,很多人并没有清晰、统一的概念,只是单凭热情参与;第三,有些团体还没有被社会充分地理解和接纳,也很难得到应有的支持。此外,资金问题也是直接影响到民间团体生存与否的一个难题。当然,我们也希望这些民间文保团体能够完成注册,得到社会的认可和法律的保障,拥有更稳定的发展空间。
南方日报:您认为,在营利和公益之间,民间团体应如何找到平衡点?
陈劲佟:无须讳言,任何社会组织要运行下去,始终都需要有“造血”功能。平心而论,文保团体要真正赚到钱也不容易。据我观察,许多团体目前开发的衍生文创产品,主要是明信片、手绘地图一类。这些衍生品更多只能带给组员精神上的满足,要靠这些维持运作,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此,从长远来看,民间文保团体要持续性地产生影响力,是需要社会多方资金的支持的。我们岭南文化遗产研究院也在一直尝试整合国内外资源,给更多的民间组织提供各方面扶持。
(责任编辑:韦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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