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渤海留下黄海
2015-03-10 09:01:51 姜振庆
摄影没能成为我的职业,却不断的诱惑我为之付出真情,不辞辛苦的奔波拍摄。
十年前,去西藏看朋友,被那里的自然、文化景观,民族个性所震憾,从此拿起了相机,寻找对艺术的感悟。
我热爱西藏的高山,更热爱家乡的大海。当我第四次进藏,在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脉上,找到了五亿年前海洋生物鹦鹉螺的化石时,万分激动。它用生命旋转出的优美线条,在坚硬的岩石上留下不朽的历史,述说着高山与大海的久久渊源。在山上我就想拍大海,拍山与海的对话。
也许是大海太深邃;也许是我生长在海边,总觉得大海太平淡。
当我从鸭绿江口,沿辽东半岛二千公里的海岸线,走到辽河口时,饱尝到海水是那样的咸,那样的苦。多么希望手中这台久经海水浸湿的相机,拍的照片也有海的腥味。
辽东半岛象把短剑刺进大海,剑锋上的大连把海洋分割。东为黄海,毗邻太平洋,风急浪大,沿岸山岛耸峙,象男人;西为渤海,三面临岸,海湾蜷曲,滩涂平缓,象女人。是它们养育了大连二十余万渔家儿女。
距大连市一百五十余公里的北海村,是渤海湾里最大的渔村。村西十里长的沙滩,就是古朴、天然的渔港。汛期,几百条木船随潮冲上沙滩,一条挨着一条,气势非凡。几十辆马车穿梭往来在渔船之间,运送捕获的鱼虾。海滩上,人头攒动,忙忙碌碌,有光着膀子在船上卸货的渔工;有穿着花衣服,手握钱袋子收款的老板娘;有头戴太阳帽,手提高跟鞋的鱼贩子;有脖子上缠着手巾,手舞长鞭的车老板。船呜、马嘶、人的叫卖声,海水、柴油、鱼虾的气味,交融在海滩的上空,西下的阳光染红了冉冉升起的炊烟。山乡的渔村红红火火。
晚上,村长挥舞着那只戴着金戒指的大手,兴致的告诉我:“从前,祖辈们闯关东,在这里打渔谋生,吃‘大锅饭’时,日子过的很苦。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兄弟仨都养了船,生活很富裕。”
当年驾船撒网的渔民都成了老板。现在的渔民都是从外地招来的打工仔。大多数人第一次看见海就上了船。他们有从东北黑龙江、吉林、内蒙农村来的,也有从关内山东、河南、四川来的农民。
海上渔工是打工族中最辛苦的。特别是讯期,每天要赶涨潮、退潮四个潮流,没有白天、黑夜的劳作。
在一条八十八马力的船上结识了一个渔工,叫王庆堂,今年二十八岁,他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回到大连,我与同事谈到他,让大家猜猜这位渔工脸上哪儿最白,大家谁也没有猜对。
那张脸,被太阳晒成古铜色;那双眼,不分昼夜的赶潮捕鱼,布满了血丝,红红的;那口青灰色的“四环素牙”,又渍上了褐黄的烟垢。脸上白的是从那布满皱纹的眼角渗出的两粒眼屎。
更使我吃惊的是,渔工中竟有从沈阳市国有企业下岗的工人。他黑黑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城市人的气息,只有从他的语音里感到他是沈阳人。他告诉我,市劳动部门介绍的工作每月只能挣二三百元,为了老婆孩子,只好出来做渔工。在船上,东家管吃管住,第一年能分红四千元,自己花一千,不能寄回家三千;第二年就能挣八年;再干一年就能挣上一万元了。
出远海捕鱼的渔工,常年在海上漂泊。除了辛劳,他们还要承受孤独和寂寞。船上是男人的世界,经常看到虎背熊腰的壮年渔民袒裼裸裎,向大海展示那顶天立地的阳刚之美。
上岸,女人是他们的渴望。
在岸边遇到了出海的渔民和送别的妻子。当妻子得知渔船推迟一小时出港,就高喊着,让刚上船的男人下来。看着男女二人急匆匆离去的身影,船上一个光着膀子,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船工告诉我:“这小子又赚了”。我恍然大悟。使我没想到他又说:“大哥,拍我这样没意思,给我一百元,下船到山坡上,我找女人,让你拍。”
每当拍摄矫健的渔工那铜铸的身板,起的肌肉,镜头里展现的总是,渔工那春天般的生命在炽热的燃烧。
在这里,无论是从江南来的,还是从中原来的,海上的艰苦环境,繁重的工作,把他们都锤炼成北方渔民汉子。
黄海北部的海洋村,有滩涂千余公顷,渔民承包养殖蚬子,花蛤等贝类。几年的努力,这里成为中国活贝出口第一村。
采收时节,沿岸三十里的男男女女都着装上阵。千余人随着远去的潮水,浩浩荡荡的奔向大海。
妇女赶蚬子的本事比男人大,一潮能挖二三百斤。还要挑着沉重的蚬子,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十五里,走出泥泞的滩涂。渔家妇女谐知大海的浪漫,她们喜爱穿戴大红、洋红、桔红等鲜艳亮丽的服装,在天蓝蓝、海蓝蓝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艳丽夺目。她们挑着担子,排着长龙般的队伍,构成了宏大壮观的人文景观,万亩长滩成了她们展示力量和美的大舞台。
大海养育了渔民,渔家也不忘大海的深情。
每年农历正月十三的黄昏,渔民们便到海滩上,设案燃香,供奉海王娘娘。海滩上燃起了一堆堆的火焰,冲天而起的焰火,把波动的海面变化成五颜六色。缤纷的“灯船”送进大海,盏盏灯火随波漂泊,时隐时现,好似星河散落海面。渔民都信,“灯船”漂的越远,一年的收成就越好。
农历的六月十五,是渔村最大的民俗节日--祭海。家家户户杀猪宰羊,抬到海王庙,抬到自家的船头旁,设案祭典。海滩上,鞭炮、鼓乐齐鸣,彩旗、烟火飘逸,一片喧闹和欢乐。渔民的淳朴和真诚,求的是风调雨顺,鱼虾满仓。我拍下祭典的热烈,孩子们的欢乐,也拍下了坐在船头紧锁眉头忧愁无奈的船老大。
渔民们都清楚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了。
八月是海洋生物的繁殖期,禁止捕捞。跟北海村的船出海。漂泊了四个多小时,捕回三百斤没有小拇指宽的带鱼仔。渤海湾的带鱼,以鲜美而闻名全国,这些鱼长成大鱼的价值有十几万,而现在只能卖八十元,做鱼粉。
九月,开禁捕鱼了。旅顺口董砣子渔村捕鱼归来的渔船,载的大都是海上漂浮的垃圾。三五成群的妇女围上船,在那些海带、塑料袋、尼龙蝇,碎泡沫里,挑捡出小鱼、小虾。那点小鱼、小虾卖不回打渔的油钱。
船主董大爷的心情很不好,我便与他唠起了往事。他告诉我,他爹在这片海里打到过翻车鱼,七八个人才把它整上岸。他年轻的时候,摇着小舢板甩鲅鱼,拉上过一条五米长的大家伙,手都勒出了血。往年一潮下来,能捕上千斤的带鱼、黄花鱼,现在是都见不到了。
我指着他的网说:“网眼这么小,小鱼都打上来了,哪会再有大鱼呢?”他却反唇讥我:“网眼再小也有漏网之鱼,没听说过能把海里的鱼打光。是北面那些化工厂排出的污水,把海里的鱼毒死,大小一条不剩。”
一九九八年,中国海监飞机监测到渤海发生了两次大面积赤潮。沿海城镇工业污水的排放,造成了千百万平方米的海底荒漠。据海洋专家们一九九七年监测:渤海无机氮超标率为百分之六十;无机磷超标率为百分之六十八;油类为百分之六十三。生态系统退化,生物多样性减少,优势种群基本消失,大型鱼类资源破坏殆尽,小型鱼虾资源严重衰退。黄海临近太平洋,海水循环较快,但沿岸也面临着严重的工业污染。
肆虐的污染,疯狂的捕捞,不知渤海、黄海不能撑多久。
或许,明天海会“死去”,这里将不会有鱼,不会有渔船,不会有渔民,不会有渔市,不会有鱼贩子,不会有社火,不会去祭海,不会有喧闹,不会再有歌……。
假如北美爱斯基摩人失去了雪海冰洋,假如非洲中部失去了热带雨林,假如中华炎黄子孙失去了万里黄河,对于民族的生存发展,民族的精神和文化将是灭顶之灾;假如现代文明将民族生存的环境“克隆”成新的生态,世界也将是一片苍白。
留下渤海,留下黄海。
留下吧,渤海。留下吧,黄海。
你托起那斑驳累累的木船,载着满是中国大连渔家的生生息息,民族精神和文化。
(责任编辑:金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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