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时光的色彩
2015-04-01 14:25:19 王卓森
王建顺一说他是洛阳人,我立刻就想到河图洛书,流水汤汤的洛河从最早的传说中淌到现在,愈发使人思古之幽情,感觉洛阳纸贵之中有一条中国人文的脉。洛阳是十三朝古都,得地理之先,画家王建顺应该是早早就行走在这条脉边上的,他只取一瓢洛水饮下,就足以让衣襟兜满上古的风气。王建顺个子不高,但身板结实,联系到他是洛阳人,越看越觉得他有几分古相。如果他是画中国画的,我还好息事,偏偏他每天浸染的,却是洋人发明的油画。米开朗基罗、莫奈、列宾等一干域外的艺术家,已经站在世界油画艺术历史长廊的前面,中国人是晚近才俯伏跟上研习的,艰苦不说,好像气质上还要磨洗和渗透,这好比是老外学中国的禅,下手显得绝然,也往往难以奏效。这么多年,中国渐渐走出了一些画师,画风和技法虽无法光耀于世界画坛,但所驾起的题材和中国人特有的领悟力终使他们的作品有了说话的地方,在古老的光景中开了一扇色彩斑驳的窗。他们用油彩表达中国人的生活和眼里的风景,北方画师常画骑自行车的普通人,氛围比较沉重僵硬,南方画师最钟情于大海礁石,镜头感太强,很少有画村妇慵懒地睡在草垛上的,也不怎么见到帆船吃力地行于河流的画作,某些被推说到天际的作品,画师依然在光色跳跃之中极力留下一些“看得见”的思索,让人观后如有一梗在喉。这里边,王建顺一路走来是颇不容易,但细心的观者发现思索的硬符号已经消散于他越来越多的画作中。追索他的技法,似乎能看到典雅庄严的学院,也能看到烟波浩渺的江湖。
王建顺画油画,是这十年来见风头的,他的一些画作曾引起行内的纷扬,讨论之声不绝于耳,有不以为然的,有陌生到一时下不了结论的,有颂辞滚滚而来的,最后是国家博物馆收藏和艺术品卖场平覆了一大部分声音,慢慢地开始有人袖手徜徉在王建顺的画前,凝神这位从中原小山村来到这边大海之滨的画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俨然成了油画界的一个异数,他的人和画被报纸电视说来说去,好像是一个小街陋巷里的屠夫突然发迹,声名如鸢飞,弄得行内人觉得有些不适应。
在海口海甸岛王建顺偌大的画室兼展室里,我看到墙上挂满了他的作品,严格地说,这都是些画框下的复制品,原作应该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一幅《国殇》我早在媒体上看过。我认为,这是他所有作品中题材最厚重、构图最完美、艺术张力最强的作品。画中伟人的命运和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如同伟人坐在上面的大树根,整幅画被一种萧杀的秋气所压迫,人物的愁容,无力的手指,生锈的大铁钟,撕碎的报纸,正在反复强调一种伤痛和挣扎,凸显那个时代的绘画语言在无声述说,顿挫的力量弥漫其间。这幅画正对着展室的大门,每个跨进画室的人,都被它沉重的基调迎面横住,这应该是王建顺的有意安排吧。要想从这幅画中抽出神来,就必须走到朝北的窗前,吹吹从琼州海峡飘来的凉风,远眺船舶浮海缓行,或者在茶案边坐下来,喝喝王建顺的淡茶,听听他聊画画的事。他说八岁的时候,一个人从洛阳趴火车上北京中国美术馆看画展,父亲找不到他以为失踪了,七天后他趴车回来了,晚回一天公社就注销了他的户口。一件事情没入到一个人的骨子里,这件事情必定腾动这个人的一生。世间不少痴人,被人笑,被人骂,被人夸,皆因有一桩事情始终游弋在他的血管中。王建顺说少年的事时,我注意着他的表情,这是一张笑得很明朗的脸,夹着一点孩子的愣气和执拗,对画画,王建顺是一头倔牛,没有这劲,他也走不到今天。画画跟写文章一样,走的是一条寂寞的小路,渺茫不见路口的时候,人很容易停下脚步来,念头一转,干脆折进热闹的广场,这样的结局,至多是少了一个孤独者而已,对于生活,谁又知道广场上加进了一个寻常人。
听王建顺讲他的故事,由于他一口洛阳腔国语,使我总是支着耳朵,听不大明白的时候,我就端详他那张笑脸,在他那张缺少夸张的脸上,同样缺少玄机,但笑容收敛之后,这又是一张安静得像瓷器的脸,正像他的画风--安静的色彩,安静的情绪,安静的时光,看不到尖锐的笔触、突兀的线条,意韵在安静的后面漾开,力量在安静的下面沉淀。油画是一种凝重的艺术,但也容易流于浮躁和眼花缭乱,色彩不安分的扑闪,争艳于画框之内,画界并不鲜见。安静的画面处理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烘托出愈静而不能的境界,这在王建顺的《家》系列中频有落实。我不知道王建顺是否吸纳了文学留白的手法,文学里说得很安静的事,说得不那么满密的事,反而让读者反转难眠,补白不止。《木兰辞》里写花木兰战功赫赫,披尘赶家,归心似箭几乡愁,十年征战多少事,却只用了十个字“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利索的十个字,在浩瀚的文学作品中,算不上一滴墨水,却让读者深深触到了《木兰辞》的文字回力。王建顺大概不去读什么诗三百篇的,皓首穷经好像也不是艺术家的做派,他纯粹地去理解、感悟家园故土中的父老、兄弟、姐妹以及大山、木门、土墙、老树、石窟、牲畜等之间温暖的关系,他们共同构成的岁月,是他读不尽的风霜,画不完的烟尘。王建顺注重简洁的构图和色差的运用,画面的纵立感很强烈,给人一种近在眼前不得躲闪的效果,透视这种几乎所有油画家惯用的手段,在王建顺的画中倒显轻淡了许多。《老家》是我十分喜爱的一幅画,老家的大木门紧闭着,风雪漂洗过门板和门槛,门板上铆着已经锈红的铁片,一只猫躺在门前打盹,几株野草开出了星星素花,一切是静止的,却藏着老家全部的旧时光。在这幅画中,我听到了画家轻轻的呼吸和轻轻地走近老家木门的脚步声。近乡情怯,不专是古人的心情,也是今人的无奈。王建顺透过他的画,为自己和观者描绘了心灵的片刻老家,如果老家的旧木门在一个人的心中紧闭着,那么还有什么向他敞开!
王建顺在海南生活多年,他虽不吃鱼,但画的海题材不少。海岛的灵山秀水,青城淡村,人畜生息,在他的笔下尤显得气象清明--几个黎家孩子睁着大眼睛向着村口张望,一块大岩石挽手黄昏中的浪流,两棵高瘦的椰子树站在茅草屋后边私语,几只终日无所事事的猴子偷摘椰子,一头被栓在新伐的树桩上的黄牛来回转圈,一叶瘦舟搁在沙滩上心事重重地等待……王建顺对海南题材的油画介入,是他叩问岛上人情风物的独特方式。
我问王建顺,你画余时间做什么,他说散步散步;我又问他,散完步做什么,他说,画画。我笑了,他也跟着笑了。山中日久,就算桃花千树,瀑流百帘,也会使人憋得慌的。但王建顺在海风徐徐的画室中不觉憋气,他夜以继日地挥笔,身影投射在画布上。这种沉坠在创作中的心性,仿佛天降神旨使然。没有下架的几幅画作,油彩光亮,是他未完成的《家》系列的部分。
有人一日看尽长安花,有人一辈子淘不完故乡的屋屋瓦瓦。当然,对王建顺来说,他画笔下的故乡,不单指他远在洛阳的小山村,还包括他站在岛上收进眼底的山林海境。
(责任编辑:无此用户[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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