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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净

2015-04-02 09:00:05 蒋晖

  陈如冬看起来总是那么干干净净,像他自己的山水。

  读米家云山,会有这样的感觉。诗意,云与山,白的云,墨的山。

  陈如冬取出新画好的一纸手卷,水墨的山水,墨用得简单,安静的。

  寥寥几笔勾出独自行在深山的高士,满纸云烟,树的姿态也是人的姿态,山的寂寥也是人的寂寥,逶迤而下,一幅窄窄的手卷,尽头,都是空白,在我看来,那是天青空,云故乡,是上古至今存在的清气,陈如冬看见了,充盈浩瀚的物象其实正早宣纸上缓缓运行,他提笔端详,俯瞰山河大地,看见的悲喜却只给我们山河之隽秀,原则上,这个画家应该不动声色的。

  比天空更广阔的,只有心灵。

  陈如冬有一颗诗人的心。

  中国画的技法有那么多,树有树的画法,石头有石头的规矩。人物,动物,屋宇,桥梁,水还有许多中,瀑布都不一样啊。更不用说设色,晕染,构图上的讲求。看陈如冬的画,我想不起这些,甚至不太会留意他的笔墨,因为当你看见一首诗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再去端详那些单独的汉字,它们的结体,笔画,诗,要用心去读。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王维的画好到何种程度,今天我们一张也看不到了,董其昌一再去跟冯梦桢借观的那幅,恐怕也不真。我读牧云堂最近的画,内心常常感受到诗意,自己很多年没有写诗了,只在秋天,偶然想起冯至翻译的里尔克,在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的那些诗句,金子一样,大理石一样的光芒。

  生活,多美好,当你还在读着诗。

  现在,我读着他的画,看云,看山,看云山,看读书人凭栏凝望着水面上的点点荷萍,手执一卷,多少美好。

  世界越发热闹,文字飞舞,人人都在发言。写诗的人,都躲进自己的山里了,如冬算一个。

  他爱赏石,爱清玩,爱鸣虫,爱葫芦,爱扇,爱茶,爱书,爱评弹的清丽苍茫,爱芭蕉在夏天绿绿的浓,爱松的舒展桀骜,爱一块具有美丽花纹的木头,静静搁在画案,伸纸铺开了,他爱画图。

  他的山水里,时常出现的那些身影,拄杖,听瀑,看云,我猜想,那些古代诗人被一一召唤到了宣纸上,他们的身姿在画面上总是如此渺茫,若有若无,画得真小啊,小到面目不清好像他们生活过年代的史书,可是,你看得清楚高士巾上的云霞,他们是陶渊明,是苏子瞻,是林和靖,是一切一切行走过的饱读诗书隐居在古代典籍里的贤士高逸,他们在陈如冬创造的世界里,读书于水阁,赏花庭园间,假如陈如冬的笔一直画到了城外,画到人迹罕至的白云升起的深山,你看见两个诗人在竹篱边握手欢颜,草屋里的炉火已经旺了,红泥小炉新醅酒,山居生涯里难得的热闹可以期待,风吹得紧,水快结冰了,朋友的造访如此欢乐,陈如冬想,这样画,山坳里的房子我得多画几间,大庇天下寒士,我也住进去。

  陈如冬作画,有时候就是写诗吧,如古诗十九。十九首古诗,他安排着自己的情绪,安静地徜徉在世界上:

  行行重行行,青青河畔草,皎皎明月光,冉冉孤生竹!

  多好的一套册页,一帧长卷。

  而牧云堂的庭园里,真的有奇树,绿叶发华滋。馨香盈怀袖!如冬拍几张院子里的芭蕉,石头清瘦,他给自己写影,也是写生。那天丁香花开了,白色的丁香映在他画室的窗棂里,画,原来就是春天生长出来的清芬。

  读他画的小品花卉,会让我想像绿君亭版初镌的模样:

  散发松烟墨清香的线装书,装帧朴素,天地宽阔,字字刀口劲朗,文章篇篇如玉。这是晚明商业时代到来前后,汲古阁主人私隐的一点嗜好,追慕前贤,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出版商,内心深处,寻觅孤本,做一本优美的诗集存留世上,该是如何满足啊。

  有时偶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他的纯水墨,笔墨太干净了。他只顾拿枝笔埋头写自己的心,沉浸在和古人交谈的快意里,“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懒寻繁华,不免寂寞的。可是,当看见他画春天的山,夏天的树,鹿群绚烂红叶,颜色多有力量,如冬把一张宣纸画得如此饱满,富贵庄严,巨幅张悬于厅堂,主人该是何等风流人物?我不无忌妒地这样暗自揣想。”

  大众审丑时代的标准真像太湖石,这种出产在鄙乡太湖中的怪石因为画家的青睐,一千年来树立起自我评判的标准:瘦透漏皱

  徽宗的审美究竟不差,而书写进入正史的这块顽石,其实颇似苏州人的性格,看起来坚硬,其实玲珑百透,心机深远。望之如岳凛然不可侮,而立身的所在已经是雕梁画栋的园林闹市,受不得一点清寒。岁月如水,一点一滴,石灰岩的化学反应最后穿透历史,玩物而已。如冬没这样玲珑,他有时会闷闷的样子,不说话。

  他的画受到许多人的热爱,画自己会说话。有朋友买了陈如冬的一张山水卷子,设色青绿,淡雅宜人。实在是爱得不行,挂在家里一阵子,想想又挂进了自己的店堂,天天看着,看不厌。一天,红木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明式书架,檀木大案,起线优美含蓄的苏做,他当然看得懂。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了画卷前面。

  他没问其他,张口就问画。

  主人心里得意又佩服,好眼光遇见好眼光,这画是自己心头好,外地客人当然也明白,细细再看几回,出门前道一声,“吴门,毕竟风雅!”

  我很诧异陈如冬喜欢养虫。在我想来,冬天装在葫芦器里的秋声,摆弄伺候它们实在有点麻烦,声音就这样好?需要怀揣着它,日夜相伴?

  如冬有一段时间也爱画瓷,景德镇小住,琢磨着在瓷胎上作画的道理。几次一试,当地专门从事这个工作多年的朋友们竖起拇指,“陈老师你一直是用传统颜料画图的,毛笔吃得住这瓷器的脾气!”

  如冬画瓷在苏州办了一次作品赏鉴会,窑里烧成的东西真不算多,那天嘉宾云集,偌大的展览空间里人流不断,真是挤挤挨挨,“盛况空前”,大家感叹,一个展览来这么多人,少见。精美的瓷器闪耀着光华,如冬人也显得光彩,样子开心好过正式的画展。

  赏石有癖,这个爱好我们是同道,走进牧云堂,大大小小的奇石嶙峋高低,案上几上,扇坠笔架,都可以是石头。陈如冬掏出手机,“这块怎么样?文庙里收的,年纪绝对可以,就是座子失掉了,我看得欢喜,配好座子立起来,一定精彩。”

  去年在北京的一个拍卖预展上,我去寻一幅曲园的对联,眼见实物心里感触,品相实在不佳,还有一幅俞明的人物工彩,不知为何被特意安排在了最后出门工作人员桌案的角落里,端详良久,原来的想法决定都放弃。心中了无挂碍,慢慢转着看画,琳琅满目的展品看得渐觉厌气,突然瞥见墙上一幅大画,好文气,好工整。一瞬间哑然失笑,原来是陈如冬!

  画的是马。

  第一次看见如冬画的马,觉得突然被这匹优美如诗的马,轻轻撞了一下。

  第一次看见常玉的马,也是这样的感动。

  好像第一次听到宋冬野深情地吟唱,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很多人都喜欢徐悲鸿的奔马。那是天马,战马,不羁的野马,这匹骏马跑得如此猛烈,昂扬、不羁,鬃毛飞扬在尘土上,多年以后,我突然想起,不知道它要奔到哪里去?它的故乡在哪里?它绝尘而去,马上要跑出画纸了,如此真实,肌肉骨骼那么完美,却是水墨画成的。我也见过徐悲鸿赠送给张学良的那匹马,白山黑水间嘶鸣的战马渴望着战斗,在拍卖会封面上,它神骏异常,价值连城。

  我不喜欢郎世宁给乾隆绘制的御马,那些马没有感情,只是坐骑。

  溥雪斋的马,从晚清民国低徊而来,红旗翻滚的尘世,遗老弹一段古琴,携女跑到深山里,就此“蛻化”。儿孙辈尚有佳者,乾隆可以稍舒一口气了。

  陈如冬的马,在山水青绿寒泉怪石的画面里,它们停下来了,它们安静的,它们自由自在,有尊严的马。

  如冬的画室正对着浩瀚烟波。初夏时节我们去西山喝酒,月色好,室外的小院子花木扶疏,同席有稼句先生,大家痛饮,华人德先生那天喝的是葡萄酒,酒酣,欢声一片。说些什么话,大多随着那晚的清风吹散了,只记得来到书房,说读书真是开心,也真要紧,读书是好修行,好福气,以后一起找些好书来读,汉唐文章,明清笔记,取来古今中外,随手插架。

  如冬说,好好好。

  太湖里的画室,悬“听雪”。

  听雪,一块太湖石的名字,雪夜闭门读书,陈如冬听见雪落在灰白的太湖石上的声音,心该有多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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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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