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连盛大师工作照

北京APEC会议雁栖湖国际会都室内景泰蓝装饰工程

　　雁栖湖APEC会议的主厅，高达12米，环绕着大厅的18根柱子顶端，斗拱的色彩和纹样与传统的斗拱不同，透着金属光泽的红色。21国首脑会议的圆桌上，细心的参会者还会发现，桌上两个呼叫按钮的纹样也有着金属的别样质感。完成这项工程，让钟连盛颇为自豪。作为北京珐琅厂的总经理和总工艺师，他已经是景泰蓝的第三代工艺大师，这项工艺从元代传入中国，在明清皇室用器中发扬光大，民国时期又流落民间濒临失传，在林徽因、钱美华等几代人的不断努力下，在北京珐琅厂重新找到这项工艺的生机。然而，从计划经济出口创汇向市场化转型的过程中，景泰蓝的设计、工艺、失传又经历了一次起伏，终于在钟连盛的带领下，富贵的宫廷用器初步完成了“当代化”，景泰蓝工艺在纹样的设计和应用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景泰蓝的新应用

　　APEC会议厅里德斗拱和按钮，让钟连盛很兴奋，这个由清华美院完成的整体设计案，景泰蓝的操作化和实施就是由他率领北京珐琅厂的团队来完成的。“一个斗拱就是2米×2米，用29件零件组装起来。里边都有结构，这种工程的结合它尺寸非常严密，单个零件是四方形的，都是直角，不像传统圆的器形允许在烧制过程中微微变形。”这种纯平面的大面积景泰蓝烧制，正是在近十年的研究中才完成的突破。

　　“大家印象中，传统的景泰蓝都像故宫里的瓶瓶罐罐，用于陈设、祭祀，譬如佛教的香炉、八宝、五供。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珐琅厂用于出口创汇的产品，也都是瓶、盘、碗、罐为主。通过这么多年不断地传承，怎样把这种工艺更好地进入人们的生活?大家在生活中能看到它，可能会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做的，原来是景泰蓝的，然后去了解它。出于这样的理念，2005年我们做了第一个室外景观工程，后来走进首都机场、APEC，景泰蓝开始走进室内的装饰工程的设计。”钟连盛说。

《花语》室内喷水池

《花开富贵》大型室外喷水池

　　他提到的景泰蓝第一次进入景观设计是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广场，广场设计师来自北京建筑设计院，设计灵感来源于小学一篇课文，叶圣陶写的《景泰蓝的制作》，受到这篇课文的启发，这位设计师想把景泰蓝融入广场的景观设计里。设计师进行景观广场设计的时候，想做一个景泰蓝工艺的喷水池。喷水池呈钥匙形，从马路边上进来，完了这儿停车，是进酒店的门，另一边出去或者是进停车场。钥匙形一个理念，客人来就像一把金钥匙似的。他找到北京市珐琅厂，说了大致设想的总体感觉，因为喷水池的边上是铜质和石材，因此景泰蓝的设计要非常精致的感觉。钟连盛根据周围环境的特点，设计了五个景泰蓝的方案。“它前立面的颜色、材质呈现的是暖调红黄感觉，质感有点像绸缎，正好跟景泰蓝搭配。因为景泰蓝的工艺非常细腻、精致，非常雍容富丽的感觉，最后选中的是《花开富贵》这个方案。”

　　第一次尝试这种景观设计，对钟连盛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战，对于景泰蓝来说，超过一米的器形都很难，何况这样大型的喷水池。大面积的着色、烧制，表面很容易出现“崩蓝”或者“砂眼”，于是珐琅厂专门成立了小组，每道环节都找老技师一块研讨，包括掐丝、粗丝的运用，因为体量比较大，点蓝的花就达到二三十公分，用色和崩蓝如何解决，怎样保证烧制的平整度，对于景泰蓝的工艺来说，都是巨大的障碍。

　　整个喷水池有三十多平方米，78片烧制好的景泰蓝组装而成，“组装之后必须保证整体的尺寸，土建也在同期进行，因此景泰蓝必须与外围的铜檐尺寸吻合，不是说你这个做完以后人家再做外边，每个景泰蓝制品都要烧好几遍，最后成品尺寸会跟铜胎有很大变化，一遍一遍地胀，哪一片你烧蓝烧不好，你要多烧两遍，尺寸可能又会变化，所以我们在开始下胎尺寸的过程中，就要根据胀的幅度预判尺寸的变化，保证最后成品之后能够完全地吻合进去。”

《连连有余》系列

铜胎掐丝珐琅《四季平安 年年有余》系列

　　火里求财

　　老北京，旗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钟连盛却有着与身份不太相称的低调，总是特别强调团队在景泰蓝制作中的力量，“景泰蓝技艺有别于其他工艺美术，大师自己能够完成一件作品，但是景泰蓝工艺就不可能。”钟连盛说，“景泰蓝是多工艺、多人、多工种来配合的，我们常说一个技师你这一辈子干好这一道工序就很不错了，因为每一道技艺都是一个特专业的活儿。”

　　“比如制胎儿、敲胎儿，一个铜板根据这个胎儿你怎么才能扇面形，才能扇面形给它卷起来，它焊住，为什么用紫铜?黄铜不行，脆、硬，熔点也低，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咱们打胎儿、敲胎儿，还有一些配耳朵，还有有一些相对有镂空的地，那都是非常专业的技艺了。还有，咱们那些’衣服’要烧到铜胎上，跟紫铜的膨胀系数是不一样的，紫铜的熔点是1100多度，咱们有一些釉料有七八百度的，膨胀系数不同，就不能像烧陶瓷那样摆进去以后慢慢烧，景泰蓝就是明火几分钟，达到六七百度，必须保证铜胎与釉料的升胀它是同步的，加热胀的一样，出来以后凉的过程中膨胀性也一样同步，所有研制的釉料，膨胀系数必须得在这个范围之内才能够烧到一块。它能不轱辘，不掉，所以你比如说景泰蓝技艺，每一道工序它都非常专业的技艺。包括掐丝也是，我们的技师从接到图纸到安排一个图案，怎么样打着墨道安排，再到掰这个活，照图纸不能走样，掰好了以后往上粘这个过程，一个技师你学这一道工序这一辈子干好了很不容易了。”

　　作为总工艺师，钟连盛要设计图样，同时保证整个工艺生产线的进度和质量，“老话讲，景泰蓝是’火里求财’，从最初的制胎开始到最后的成品，要九遍或者是十遍，有六七百度的高温烧。”钟连盛介绍，“制胎时，要把各个节儿焊好，有一些装饰线要打要烧，掐丝焊丝的过程中都粘好。那粘是用白芨，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那种中药白芨，泡了以后粘度特高，也没有什么刺激味道，今天用完了走了对点儿水，明儿个早上一搅和还可以反复地用。粘好掐丝之后检验合格，要筛上焊药先给它喷湿了，用900多度的明火把丝焊到胎上，那要烧两遍。点蓝的时候，要点一遍烧一遍，直到那个釉料和一毫米高的丝齐平了。第一遍可能点的高于丝了，一烧熔化塌下去了，变得很薄，回来同样颜色再点，这要三到四遍，点一遍烧一遍，另外在磨光的过程中也要烧两遍。磨光工序先拿粗石头剌一下，基本找一个平，上一遍透明的釉料，有一些亏的那点儿给它补一下，如果你玩命磨，你为了把低的点，把高的都随着低的磨平了，有的就该露出铜胎儿了，因为丝就一个毫米厚，所以磨活的过程中还要烧两遍，所以是火里求财的艺术。”一说起景泰蓝的工艺，钟连盛就变得滔滔不绝起来，“我们烧焊工非常关键，烧大了颜色变了或者都流了，等于白点。烧得小了那颜色都趴着，跟庄稼地旱的缝儿似的，再往上点的时候，细部润色的颜色过渡不自然，又会留下痕迹了。所以通过他们的经验，特别有一些融入他们的情感，他们通过指尖，在’活儿’上都留下他们那种味道。”景泰蓝的特殊性，也让珐琅厂成为中国景泰蓝集体传承的载体，全国一共6位工艺美术大师，珐琅厂培养出4位，珐琅厂高水平技师的熟练也占到全国总数的三分之二以上。

《福禄寿喜财》聚宝盆

《八宝吉祥 》聚宝盆

铜胎掐丝珐琅《聚宝盆》

　　景泰蓝的命运与钟连盛的革新

　　1978年，钟连盛初中毕业，本来可以上高中继续学习，在一位美术老师的影响下，决定去上美术类的技校，当时珐琅厂和印钞厂需要有美术基础的毕业生，从小喜欢绘画的钟连盛就报考了珐琅厂技校。“15岁进北京市珐琅厂的厂办的技校学了三年所有的美术基础，到后来学图案、装饰、景泰蓝设计。”景泰蓝工艺在传入中国时，因为矿物颜料熔点技术的限制，只有五六种颜色，景泰年间盛行，而且以蓝色为主，因此被称为“景泰蓝”，到清代发展出20几种颜色，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而民国时期，景泰蓝的制作工艺流落民间，有几十家小工坊制作景泰蓝，传承也岌岌可危，“1951年，郭沫若、沈从文先生、梁思成、林徽因先生，在清华大学成立了传统工艺美术景泰蓝的抢救小组。”到1956年，通过公私合营，把京城42家小作坊合并而成北京珐琅厂，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学生钱美华成为珐琅厂第一代总工艺师，与日本留学归来的夏公明两位，在珐琅厂合力复兴景泰蓝工艺。到钟连盛上学的时候，景泰蓝的生产规模和制作工艺，已经达到清中期以来的第二个高峰。

《 北京风情》系列

　　从技校毕业后，钟连盛就进入到新产品开发部，也见证了景泰蓝工艺的又一次起伏，到上世纪90年代，原本达到2000人规模的珐琅厂因为出口创汇市场的萎缩，人员已经减少到1000人左右，从出口转向内需，研发部门就要重新开发适应国内市场的新产品。当时第二代总工艺师李新民先生提出“紧跟时代，贴近生活”，“这是一个比较新的理念，把传统图案暂时放一放，从造型、纹样、装饰到色彩，让当代审美能够接受。所以那会儿就开发了一些太白醉酒瓶、老北京风情四合院、小小子儿坐门墩的纹样，还有一些花鸟、彩陶、漆器装饰的花纹。”

　　1998年，钟连盛继任总工艺师的时候，这种市场的转型仍然在继续，当时也有技校的同学下海做装修设计，也有去合资的设计公司搞设计，也曾经拉他一起，“因为特喜欢(景泰蓝)，就待下来了。”钟连盛说，“书画圈有句话叫笔墨当随时代，景泰蓝也应该这样，’工艺当随时代。’”珐琅厂第一代总工艺师钱美华先生主要是抢救，接续传统的景泰蓝工艺，第二代总工艺师李新民将景泰蓝走进生活，反映时代气息。到钟连盛的手中，景泰蓝的当代性成为更大的命题。上任两年，钟连盛有次带孩子在龙潭湖公园，“经过荷花湖东边往西一看整个湖笼罩在夕阳中，都是暖洋洋金黄色的那个调子，几个小野鸭游过，非常温馨灵动的感觉，我想景泰蓝要能表现出来这种应该是挺新颖的。”

《荷梦》系列

　　这是钟连盛获奖作品《荷梦》的创作初衷，传统的景泰蓝大多是芙蓉鸳鸯、红花绿叶、菊花鹌鹑，而用一种晕染的色彩，呈现一种暖色调的图案，还是第一次。

　　图案中有很大的留白，大面积的无丝上色，也在技术上提出挑战，传统景泰蓝大多要在空白处缠很多底纹，云彩纹、锦地纹，“就为了把釉料的面积分割开，分割小块了，那个蓝跟铜接触就不会至于大面积地崩掉或者有裂纹了。”所以钟连盛的《荷梦》系列特地控制一些面积，形成疏密相间的对比，“荷塘的主题更突出了，从艺术品位和工艺技术上有点新意。”

　　从装饰的纹样，到逐渐让景泰蓝进入室内设计领域，钟连盛带领自己的团队进行一场从理念到技术的革新，通过大色块景泰蓝技术的突破，让景泰蓝在各种领域中发挥作用，“从龙凤呈祥福禄寿喜到现代主义的纹样，有的甚至抽象就是色块、符号式的。”钟连盛说，“以前老的说法是三代：生产一代、研制一代、开发一代。现在作为艺术的发展，更应该在景泰蓝艺术发展上面做一些思考，希望能为景泰蓝艺术的传承发展留下一点我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