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说草虫
2015-04-17 10:29:47 沈伟
台北故宫藏品逾65万件,国宝、重器无数数,而其中最为大众所知晓的,却偏偏是一颗清代雕工的“翠玉白菜”。这白菜也不大,19厘米高,菜帮灰白,菜叶翠绿,绿叶上,爬伏着两只昆虫——螽斯和蝗虫。说实话,这件玉雕的质地并非绝佳,雕工手艺也非绝伦,但在传媒的大众化时代里,它竟然成为了独享专场的“镇馆”之宝!只是因为有多少人奔往故宫而去,第一眼要看的,就是这么一件东西。
百姓的视听之娱,就图个“亲切”,原无所谓宏旨,既满足于道听途说的“故事”,也留下观赏之后的“趣谈”。就连前些年听说了这白菜上蝗虫的触须被断损了一小截子,也让很多人心痛、责骂了很久,让媒体小编们又描述出了一层“亲民的味道”。
园蔬、野草配各色的昆虫,在传统画科里被称之为“草虫”,是人们视线所及的最细小的“活物”,在宋人的绘画作品里,就已经描绘到了细腻的极致。然而画艺之外,它还有另外的一些意思!南宋罗大经的《鹤林玉露》里,记载过一段草虫画高手曾云巢的自述,说“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究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地之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
何谓“得其天”?简而言之,得其神也;得其自在与天性,得其天理与人趣也。由小处看,这是宋人闲适生活的一种兴味延伸;往大了说,那也是士大夫们“格物致知”的一层功夫。
“古人观理,每从活处看”,这是宋人哲学中的一层妙义,所以据说程颢先生“不除窗前草,欲观其意思与自家一般。又养小鱼,欲观其自得意,皆是于活处看。”
于是乎,宋代的画家们,一般都熏染了这般耐性观察的心境和眼光,以及精细不苟、专擅一门的绝活。看看存世的宋人小品,比如那些团扇,草虫这一科里,就名手辈出,十分的了得。甚或可以说,与宋代以来的传统理学及其自然观相呼应,这旮旯一角里的草虫的视角,倒可以看出去好大的一片天地。
于是历代草虫画借物而明理、寓情、修性、悦生,一脉相传。参看乾隆时所编《御定历代题画诗类》,从宋到明,题在清宫所藏草虫作品上的文豪名家诗作就有70余首,这若广泛于民间搜罗,那就无可计数了,可见草虫画“亲民”之一斑。
现代擅长草虫的画家里,来自民间的齐白石最有名,甚至比任何一个古代大师都有名。他把自己的草虫画自谦为“草间偷活”,自谓“惟四十岁时戏捉活虫写照”,却不料为大众所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把个小小的草虫题材演绎得撞人眼球。
齐白石的画作,人所周详,暂不细说,而手头恰有一册《齐白石竹木雕精选集》(文物出版社),其中以草虫为题材的杂木雕刻镇纸有数对,看上去则另有一种感觉。
如镇纸之一(如图):成双,一为荻草间,一为兰草间,一尺见长的狭窄表面,浮雕有蜻蜓、螳螂、蝉、蚱蜢、蝗虫、天牛、甲虫、蟋蟀、瓢虫、蝴蝶、蜜蜂、飞蚊等等,十多种的昆虫,或静或动,或飞或栖,一一错落布置。下方角落,有“木居士”的阴刻名款。
与齐白石工巧的草虫画相比,这木雕的手工品,更有几分拙讷质朴的趣味。按白石老人自述,他十六岁时,曾随当地雕花木匠学艺,此后就靠这门手艺活,在湘潭老家走乡串户十余年。这件文房案头所用的雕件,正是“齐木匠”当年所作的一个遗存。
我常常在想,白石老人后来能把纸上的草虫画得那么的灵妙,这早年的木雕活计,就已经具有了童趣盎然的雏形。早年的木器生涯,他是把画谱里的图样施展于雕刻,用一把雕刀,来摹拟对象立体的维度;而在晚年,他又在京城把年轻时的记忆重现于笔端,成就田园里的一段段纪事。
最近几年,我也采集了不少昆虫的标本,画了不少草虫题材的水墨与工笔,也实在是想追忆一番古人“格物”的步调,找找那些渐行渐远的亲和的心境。
回想七、八十年代里的武汉,夏季可以粘树上的知了;夏秋之际,墙脚边、电杆下,凡有一蓬杂草的地方,就必能找到蚱蜢或螳螂;深秋时节,蝗虫往往鼓腹而肥硕;而屋角处与煤堆里,随时能寻到蟋蟀的踪影。
那些野趣横生的虫子,用一手扑住,又忽而会从掌中挣脱……,活跃与跳动中,有眼下这个时代所有的科技物品都无法替代的“玩物”的乐趣。
2014年10月15日星期三
(责任编辑:张彦红)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