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博物馆的真实
2015-04-17 10:25:00 沈伟
九十年代初,在西安美院宿舍,一群青年教师和研究生们激烈地讨论着未来中国艺术的林林总总:传统、现代、后现代、前卫、实验、双年展、接轨……,无一不是热词。突然,一个角落里坐着听了好一会儿的师大中文系的美国留学生摇着头用生拙的汉语插话了,说:你们当代不会有艺术的。一群人立刻看着他:为什么?回答是:你们没有ART MUSEUME!
这话显然立刻招致周围一群艺术青年的反驳:凭什么没有博物馆就没有当代艺术了!可那时节,我们的确死活也不会明白:博物馆和艺术的发展会有什么关系!因为在中国艺术家、画家们所受的教育里,压根就没有过博物馆这一课。
上周末,一个玩瓷器收藏的企业家朋友在纽约呆了半个月后回到武汉来工作室聚谈。之前,也收到过他由微信发来的参观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百十幅手机图片,除了一些西方经典艺术品外,更多的,是他自己感兴趣的中国北朝石刻、唐宋瓷器、明清家具。
朋友们一起聚谈时,聊起他在大都会见到的那些中国古代藏品,而其中让他当时尤其感到意外和满足的是,他可以亲手触摸那些陈列在展厅里的、被国人追捧得几近疯狂而价格接近天文数字的经典花梨木家具!
大都会,是我曾经做过三天调研的地方,很能体会到他当时的感受:那种巅峰之作中所蕴含的历史信息,在触摸的知觉中显得如此的切近。这让一群朋友间的讨论瞬间变得细节横生:花梨家具的尺寸、形制、结构、表面处理、乃至保存现状。
博物馆,或许在我们许多的主事者眼里,仅仅只是一个古代文物的集中收藏保管之所。尽管目前随着博物馆意识的提高而在陈列方面开始有所进展,但博物馆的意义,远远不是一个地方文化或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所能涵盖,而更应该是一个陶养人文思想的场所。在这里,人们不仅潜移默化地培育出文化认同、审美意识、求知欲望,更深层次的,还在于博物馆的展品,体现了现有研究之后的选择,因此其每一件物品都会附有详细的解说。于是,一个经常出入博物馆的人,久而久之地,除了对于过往历史文化的熟悉,也会形成一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认知习惯,并在积累和深入的过程中,形成方法论意义上的“思维养成”。
若干年之后,我曾开始对那位美国留学生的话有所反思。不是因为他那时就比我们聪明,也不是因为他的认识天生就比我们高明,而是在他的知识系统建构中,有了这样的一项思维养成。
博物馆在当时的缺乏,或许就是造成我们数代人感知力跌落的原因之一。而的确,在对于自身文化和历史尚缺乏实物层面上的接触和了解的情况下,所有关于文化和艺术未来的讨论,终究只能是天花乱坠的空谈。
更重要的欠缺恐怕还不在于知识,而恰恰是那种思维的角度和方法,因为时至今日,我们许多的艺术问题讨论仍旧习惯于那些毫无根据、且毫无论证的玄谈,造成我们的艺术中,往往只有量的重复,而少有质的建树。或许也因为我们数代人对于他人、对于外部世界,仅仅是来自媒介信息的间接灌输,而不是来自自身的游历和接触,造成我们所谓的思考,只是某些道听途说的碎片拼凑。这就很像大量中国艺术的评论文字里,用着汉译书籍中那些连自己都不明究里的西方语句貌似惊人地说事,却忘了维特根斯坦的那一句“人对于不知道的事情,就应当保持沉默”。
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无知!
独立的思考和判断,似乎对于我们不过是一种“励志”的鼓吹,相反,在“新”的东西撞入之时,我们却很容易激动,并常常把表皮的模仿当作创造,而在自觉跟风之时,却很少有人问一下这是为什么?
博物馆的存在,至少可以让我们回到“真实”,哪怕是真实之“物”,回到一件又一件不能被随意解释的文化遗存物的名称、性质与功能。
所谓创造,总是有一定的语境和针对性的,曾经我很相信艺术是可以“独立”存在的,是可以和世界接轨的,是……,但我今天宁愿认为:普适性的艺术并不存在。这就像博物馆库房中的藏品,一定会在不同的展厅里,找到它不同的文化归属。
在这一思想方法的形成过程中,博物馆所提供的,是具体历史文化中一个个生动的载体,它毫不含糊地让它们述说历史的丰富与多样。这不仅维护了审美的尊严,同时也让我们学会观察、学会理解、学会尊重,并在回望的领受中,深切感知今日与往昔的不同。
(责任编辑:谢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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