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的传奇
2015-04-17 10:35:36 沈伟
“六如真如——吴门画派之唐寅特展”时下正在苏州博物馆举办,展出海内外14家博物馆的48件藏品。
开玩笑地说,这个展览若要取名“唐伯虎画展”,一定会观众爆棚。因为说唐寅,中国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说“六如”是他的号,更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但若要说起唐寅的另一个字——唐伯虎,那便顿时是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记得三十年前的改革开放后不久,进来了一部香港电影,片名叫《秋香》,拍得蛮文艺的,讲的就是“唐伯虎点秋香”这么一段著名的才子佳人故事。看完电影回家,说给我奶奶听,却不曾料到,她立刻耳熟能详地数说着唐伯虎有了九个老婆,后来又看上了一个——秋香,然后怎么怎么地,就把她纳为了第十个;还有啊,四大才子里还有祝枝山……。问奶奶唐伯虎是画什么的,她回答不上来,只说他什么都能画的。
俨然,唐伯虎,成了民间对于风流才子画家的代名词。
真实的唐寅,哪有那么多令人艳羡的好事?相反的,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的京城会试中,原本已是南京乡试解元,即省级考试第一名的唐寅,却因一桩科场舞弊案的牵连被削除了仕籍,也就是说,被剥夺了“学而优则仕”的门径。那一年,唐寅30岁。乌有之祸以后的日子里,唐寅以诗文书画终其一生,却成就为中国绘画史上的“吴门四家”之一。悲耶?幸耶?中国历史上少了一个胥吏,却在文化领域里多了一个画家。
也许号称“一代才子”的唐寅容易被附会太多的故事,也或许唐寅笔下的仕女场景会引发出种种关于画者生活的猜测,于是“箭垛效应”一般,人们把江南风流韵事一一扣到了唐寅一人身上,却渐渐忘记了他倒霉、坎坷、潦倒、凄凉,乃至于中年离世的事实。
然而从另外的角度看,一定的传奇故事,也确实有助于一个画家的声名远播。
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里》,记载过一些更为早期的画家趣闻,比如三国时孙吴著名画家曹不兴的“误墨成蝇”。说他在画一扇屏风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一个小墨点上去,而他却气定神闲地把它改画成了一只苍蝇,待孙权来看时,还以为那是真苍蝇,竟伸手拂袖去挥掸。
这样接下来所发生的,倒不是人们对于艺术本身的欣赏有了多少的长进,而是这些故事的声色,满足了公众对于浪漫文艺情调的想象,并让这些想象成为人们能够附庸于风雅的一个途径。
几乎在中国古代所有关于艺术鉴赏的著作中,作者们始终对公众群体“信耳不信眼”的惯性提出批评。然而不幸的是,对于艺术鉴赏来讲,这一惯性,却成为一道永远也无法克服的障碍,至今如此。
不过,有艺术的地方,就有类似的情况。当代奥地利学者克里斯与库尔茨合著的《艺术家的传奇》一书,作为“一次史学上的尝试”,曾深入整理和研究过各种材料中所显示出来的轶事传闻,读来颇令人着迷。对比着看来,欧洲古典时期的画家们,与中国的唐伯虎们也是不相伯仲的。
人们因为艺术的喜好,而引发出对艺术家生存状况的好奇,以至于画家的历史成为了一个画家故事加工、甚至制造的历史,其中充满各种添油加醋一般的幻觉、想象、乃至角色扮演。
在现代社会里,全世界人最津津乐道的艺术家的故事,恐怕便是梵高的了。事实上也是,中国人知道梵高,一是知道梵高的故事,二是知道梵高画作的市场拍卖价,而梵高的作品,绝大多数人都会说看不懂的。
欧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是一部关于梵高的严肃传记,写得好极了,相信读过这部书的人,一定会被书中所放射的理想、信念、性情、执着所感动。但这本书实在写得太好,读过之后,许许多多的画画的人,就会梦想着要成为梵高那样的画家。
若作为一种事业信念与理想的榜样,这也是一种正能量了,但实际上,人们谈论得最多的,却是一句“梵高生前就只卖出过一幅画”,或者加上一句“梵高是死了以后才出名的”。于是很可惜,梵高宗教情感一般的传奇,被稀释成了自负画家们抱怨怀才不遇的样本,由此陷入自欺欺人的美丽梦幻之中。
对梵高这种种的误读,误了画家,也误了公众。因为在误读者们眼里,画家艺术家,似乎就是社会中非正常的一类人群,进而形成一种“逻辑”:非正常的情境,才会产生真正的“艺术”,于是,“艺术”就日渐远离世情,远离真实的生活。
生前不为人知,死后却成大名的画家,历史上其实并不存在的,何况是到了今天这样的信息时代。读了梵高的传记就会知道,他生前也并非沓然无闻。
但画家的传奇,却因曲意误读而继续着。
(责任编辑:谢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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