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萧伊

　　【编者按】陈萧伊最近以她的研究生毕业创作《Koan》获得2015年第七届三影堂摄影奖而被大家所关注。这位1992年出生于成都的摄影师，去年刚从伦敦传媒学院获得摄影硕士学位归来。她说，Koan是“不可言说”的，它意味着打坐沉思以简单不合逻辑的问题使思想脱离理性的范畴，去试图接近即便是永无法抵达的前语言领域。陈萧伊利用照相光刻工艺，通过黑与白最本质的抽象语言，思考宇宙最基本的形式问题，以及事物的真实和隐藏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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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昌艺术网：你高中毕业就前往英国学习新闻摄影，当时是什么样的契机想要学摄影？后来转向艺术摄影是何缘故呢？

　　陈萧伊：大概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渐渐喜欢上了拍照，但其实从未想过要当做专业来学习。那时候是对传媒，新闻行业充满兴趣，所以我本科选择了新闻摄影专业，其实是冲着新闻去的。当时对摄影及图像的认知匮乏，仅仅是一项爱好和认作记录功能，没有延展到更多层面的意义上去。

　　雅昌艺术网：英国的学习经历对你的摄影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陈萧伊：在英国的这几年，应该是我自身成长与变化最重要的一个阶段。背井离乡的生活，很容易就把自己放在一个隔离的状态里。大学的时候居住在利兹，英国的小镇大多都是冷清寂寥，我又不喜交际，平日里连人影也见不到。但也习惯，自己乐于跟自己相处，对日常和自身产生了很多思考。

　　那时候的状态是一段对我非常宝贵的经历，得以进入生活与沉默的本质中，像一颗石头慢慢往深海里下沉，感觉特别好。后来去了伦敦，热闹了许多，但我还是喜欢着静默，所以我的照片也如我。还有朋友曾戏谑说，看我作品暴露了中年男子的心态，会误以为这些照片是中年男子所拍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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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昌艺术网：在作品《ELASPE》中你说到这组照片是“记录最简单的令人驻目之景”，你眼中的令人驻目之景是什么概念？

　　陈萧伊：这组作品拍摄了很多消逝之物，都是很细微的痕迹，是在消逝之中对时间是如何流动的过程产生一种想象。驻目之景其实是那时候暗中被吸引然后无意识拍摄，在很久之后整理胶片才发现，竟然大部分的照片都关于消逝的场景，这个过程中底片像是X光片，我由此扫描到了自己的潜意识。拍摄这个系列的那一年身体一直不太好，因对生命万物稍纵即逝的恐惧，所以由身体内部去感悟周围自然中的四季枯荣，产生对事物的换位思考与悲怆。驻目之景对我来说，是一种生命最基本张力关系的体现。这种张力从我当下拥有的现实层面连接着意识到万物生灭无常都将归于尘土。驻目之景的概念就位于这层张力的中间。

　　雅昌艺术网：《Koan》系列作品入围了今年的三影堂摄影大赛，我看到这组作品里面都是一些无意识的画面但又充满了理性的思考，这组作品为什么叫做《Koan》，想表达的是什么？

　　陈萧伊：Koan最初是在我写论文时研究到的概念，来源于禅宗。这个词意味着打坐沉思以简单不合逻辑的问题使思想脱离理性的范畴。本身的意思其实就无法被翻译，正好与我作品相通。因为我希望这些图像是无法言说，不被解释，不被概念化的，只能观者面对图像本身得到一种直观体验。因为这组作品来源于自然以及对崇高的体验，通过简化与抽象的手段，探索表面之下事物的真实以及隐藏的法则。

　　整个系列的图像是比较抽象的，即便是具象的图像其实是含有抽象概念的具化。因为我希望图像能超越符号化的解读，图像并不是完全是承载被摄物主体的意义，而是自身变为了主体。当理性并未识别这个对象，也未将其符号化，这时候希望凝视抽象平面体验到精神启示，将图像本身变成冥想的对象以及超验状态的载体。刚开始这个系列的时候，我去了冰岛，面对着茫茫冰川产生了无以言表的情感。这种自然力量的无限大超出了我的认知，无法言说，当下对于生命的奥秘及存在的本质产生了很多疑问。

　　因此我想将这种崇高的体验保留下来，借助于抽象的图像去探索是否能由此激起精神性的体验，因为图像中拥有的隐喻性的力量是来源于自然。其实到最后对我来说，已经不需要用宗教或者哲学来做关联，同为形而上的探索，这场实践最终又回到了存在的本质这个点上，由我自身成为媒介，而体验本身会由观者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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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昌艺术网：感觉你摄影系列《Koan》的制作非常精细和特别，是用了哪种制作工艺呢？在制作过程中你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陈萧伊：这个系列是做的照相凹版术。一切机缘巧合，刚好在项目开始前学习了这种工艺，当时认为很简单过程又有趣，于是后来就选择作为这个系列的呈现形式。照相凹版术是属于版画的一种工艺，在十八世纪就存在了，是很古老的技法。通过曝光机器将感光的金属板曝光得到图像，然后涂上油墨，反复擦拭，最后通过机器印压在纸上。

　　后来慢慢深入制作，发现原来极难控制，在制版的时候对于曝光的控制与暗房其实是相同的道理，但却更为繁琐。因为材料的难得，以及对每道工序细节上的掌控问题，在最后输出整组作品的时候，制版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又因为太冷门，很多问题连工作室的指导老师都没有办法。

　　我几乎跑遍了伦敦比较好的版画工作室去试验各种曝光机。而且一般这种印刷的作品尺寸都比较小，最后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到差不多A2尺寸的大小，不过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在A2大小的金属板上涂抹油墨，反复擦拭，连续一两个小时才能完成一张试验品，会感觉整个手都不是自己的。当时最后的一次制作就折腾了几个月，除了周末，每天从早到晚几乎都泡在版画工作室里，全是体力活，过程非常辛苦，但也是最快乐的时候。用双手劳作是非常充实的事情，需要长时间的耐心，热情，精力，全神贯注。这种重复的行为当中带来一种均衡状态，对我自身来说与冥想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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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昌艺术网：《Koan》系列整组照片的编排是按照什么脉络呢？

　　陈萧伊：主要还是我个人对于图像的直观感觉吧。在《Koan》摄影书里，照片编排是我与一位朋友在一个晚上的两小时里排出来的。因为之前的排列很中规中矩，心中一直不满意。那晚上跟朋友聊完天后，两个人灵感激发就完全以一种流动，随意的音乐形式感去做排列，一气呵成。当然，书中还是有排列得比较奇怪的地方，但整个节奏确实是非常适合这个系列的。

　　雅昌艺术网：你的照片给人安静沉稳的感觉，看完你的几组作品发现你很喜欢选用黑白照片，为什么喜欢用黑白影调来表达而不是彩色的呢？

　　陈萧伊：其实还是看哪种更适合作品了，不过我确实比较喜欢拍摄黑白，可能是因为现在所拍的东西也都比较适合黑白影调。基于黑与白本身就是一种抽象的语言。并且，我喜欢黑白影调中的离现实有一定距离的气氛。另外，彩色会比黑白更难把控，现在才刚开始，希望以后能做出好的彩色作品吧。

　　雅昌艺术网：在你眼中男性摄影师与女性摄影师在他们的作品表达上有区别吗？

　　因为就连我自己的作品都有被误认作应该会是男性摄影师拍的，所以我认为这个问题应该还是看具体的作品与人吧。其实很多作品是有很强的个人风格，所以我在对比的时候一般并不会把性别上的差异放在首位。不过笼统来讲，女性摄影师确实会细腻，更有女性特质在其中。不过，好些男性摄影师的作品当中也不乏细腻与温柔，其实每一个摄影师的作品表达都一定是有区别的，所以很难去说一个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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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昌艺术网：最近你感兴趣的题材是什么呢，可以透露一下吗？

　　陈萧伊：长期以来，我作品之间的内在逻辑与脉络发展是很清晰的，我慢慢清楚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在发展与思考自己的作品。因此之后，应该还是会再接着超验这个理论继续延展下去。作为超验主义者的爱默生说过，“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为一滴露水。”这个概念是源于认为人类世界是宇宙的一个缩影，而在koan的系列中，有一张将树叶的茎络与人的掌纹相连接的作品，当时想到去拍摄的时候，只是懵懵懂懂的一些感觉，想到世间生命体并没有区别，作为人类的生命与万物的生命也是连为一体的。这当中有些值得去细细研究的东西，想接下来再延续下去。

　　另外我对沉浸式(immersive)的艺术形式非常感兴趣，源于之前在一些展览当中非常有趣体验。对于作品以及展览形式带来的“增长的现实”这一法则很有兴趣，因此之后我应该也会对此进行尝试。

　　雅昌艺术网：在你的摄影之路上哪位摄影师对你启发最大？

　　陈萧伊：给我启发的摄影师应该很多吧，很难单一地去说。不过最早期给我震动很大的是看了Sally Mann 的《Deep South》，我一直记得她影像当中那股可以穿越生死与时间的力量，以及那张有着一道深刻疤痕的树木的照片。她的这个系列并非是最有名的，但这个系列对我应该影响挺大的，一直深深感动。我喜欢像她一样远离人群居住在山野里的人们，还比如日本摄影师山本昌男，也应该是影响我很深，他将东方的神秘，自然之美与诗意在照片里表现得淋漓尽致。还有美国那批载入史册的摄影大师们，像Minor White，Harry Callaham…我喜欢的摄影师很多，与好的照片产生共鸣是非常愉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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