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标眼中的渐江绘画(下)
2015-06-27 22:32:42 任军伟
清 渐江 山水册之五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通过渐江这一画学思想形成,可以明确看出,他已经真正领悟了唐人张璪(生卒不详)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创作原理,因此,渐江更主张以天地自然为师,如其所说:“董北苑以江南真山水为稿本,黄子久隐虞山而写虞山,郭河阳至取真云惊涌以作山势,固知大块自有真本在。”这是渐江创作实践的绝好总结,正因为他师法黄山而能得之心源,才形成了自己山水的面貌特征,最终没有落入倪、黄绘画的藩篱。渐江自己也尝说:“敢言天地是吾师,万壑千岩独杖藜。梦想富春居士好,并无一段入藩篱。”这是他的画学主张,也是新安画派“貌写家山”和查士标在题跋中所谓“尝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乃足称画师”特点的显现。
清 渐江 山水册之五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如前所述,石涛认为查士标和渐江的山水画风同属于“清逸”一路。他们画风上的相似,主要体现在师法倪瓒上。应该说,在倪瓒山水的形骨方面,渐江要比查士标取法得多,换句话说,渐江是以宋人绘画的法则把倪瓒山水给秩序化和规整化了。上述周亮工在《读画录》里说渐江画“喜仿云林,遂臻极境”,指的就是他的山水在笔墨坚括和形态规整上所达到的极高境地。然而,倪瓒山水中灵润和疏散的风致,在渐江山水中却较少见到,反而倪瓒山水中的干笔及“枯寂”画风,倒成了渐江山
水的主要面貌特征。虽说查士标山水和渐江一样都学自倪瓒,但从现存作品来看,到了后期,查士标画作已经不用干笔,而且能用粗笔重墨,使其画面变得更加粗犷和浸润了。更进一步说,渐江山水追求的是一种健拔、简洁和严整的艺术精神,画面枯寂而不食人间烟火。
清 渐江 山水册之六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画如其人”,这是由渐江的精神气质决定的,因为他本人就不染尘俗,性情高孤。而查士标的山水,少了许多冷寂与枯淡,而多了一种平和的意味。用笔也比渐江圆润,无迟滞凝重之感,更能显出清逸、秀润的笔墨神采。
查士标眼中的渐江绘画,还远不止于山水,其他诸如墨梅、墨竹、树石,甚至人物等,查士标也多有评论。
渐江一生爱梅,在其卒后,友人还在他的墓前种植梅株数丛,故他又被称为“梅花古衲”。渐江爱梅也善画梅,颇能得寒梅之疏枝淡蕊、冷艳幽香的风致。浙江省博物馆藏有一幅渐江所作《梅竹双清图》轴,诗堂有查士标题跋:“墨梅自逃禅老人后数百年,唯渐和尚独续一灯,虽王元章犹逊其逸。此图如借画梅说法,横见侧出,无不吻合,解此可与语禅。”画中墨梅从左边的石丛长起,双株相互交织,枝稀叶枯,上有梅花数朵。
清 渐江 山水册之六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竹丛以淡墨表现,赋予淡彩,绘于石后,若隐若现。画中用笔颇为瘦硬,结合干笔的恰当调和,梅枝被表现得苍劲有力,与轻柔疏落的梅花形成对比,给人一种孤冷清高的感受。查士标这里所说“逃禅老人”,即指南宋墨梅画家扬无咎(一零九七—一一六九),字补之,号逃禅老人,江西南昌人。因其所作梅花野趣横生,故被宋徽宗赵佶(一零八二—一一三六)视为“村梅”,对后世影响甚大。这里所说的王元章,即指元代墨梅画家王冕(一二八七—一三五九),字元章,浙江诸暨人。他所作梅花,一变宋人稀疏冷逸之风,而变为繁花密蕊,给人以生意盎然、蓬勃向上之感。
清 渐江 山水册之七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在查士标眼中,对“逸”或“逸品”的追求,一直是其绘画审美创造和风格方面崇尚的最高境地。从查士标的作品及他品评渐江的作品来看,他认为作品要达到“逸”的境界,首先应具有“得之自然”的审美创造,这就要求画家不仅要广泛师法古人和造化,而且还能跳出古人及造化的藩篱,最终达到一种自然之美。其次还要有“笔简形具”的技法表现效果。只有达到这两方面的要求,作品才具有“逸”的品格。查士标和渐江的作品都有这种品格,所以石涛才认为他们的画风同属于“清逸”一路。当然,查士标评画亦是以画之“逸品”为准绳的,他认为渐江的墨梅继承了扬无咎稀疏冷逸的绘画传统,与王冕繁花密蕊的墨梅相比,更有一种冷逸的风神。上面曾提及天津博物馆藏有一套渐江《山水》册八开,其中第一开虽绘巨石矗立,但渐江实际表现的是巨石前面的枯梅,因此,这幅作品被金瑗《十百斋书画录》命名为“梅坪”加以记录。查士标用白长庚的咏梅诗句:“唯三更月其知己,此一瓣香专为春。”“以月照之偏自瘦,无人知处忽然香。”来对题渐江这幅“梅坪”,并认为“传神写照,尽在阿堵中,可称古高手。唯渐公此幅足以当之。”可见,查士标对渐江的墨梅颇为认可,这也恰是他审美趣味的反映。贵州省博物馆藏有一幅渐江所作《长松羽士图》轴,是渐江少有的人物画作品。画中以白描手法表现人物,造型不甚娴熟,用笔也略为拘谨,但画家以岁寒三友之松、竹、梅来为人物作陪衬,却使画中人物显出肃穆和高洁的心性,超凡脱俗,伟峻秀逸。画上诗堂有查士标题跋:“渐江上人画名重一时,于丘壑竹树无不尽善,独人物不多见,此图作长松羽士,神韵悠闲,笔致皎洁,深得李伯时遗意。往曾为余作系舟图,一人危坐蓬底,意度潇洒,正与此同。余野人也,固宜赠以野人面目。□□先生深于道者,乃无意而得此蓬瀛之客,岂天之所以赠金门曼倩,柱下老聃乎!辛未夏日,查士标题。”辛未为康熙三十年,即一六九一年,是年查士标七十七岁,时距渐江过世已有二十八年了。的确,渐江对表现人物远不如其山水娴熟,故至今较少见到他的人物画作品。从查士标的跋语可知,渐江早年曾为他作有一幅《系舟图》,画中表现的人物与这幅《长松羽士图》颇为相似,皆能“神韵悠闲,笔致皎洁”。查士标在题跋中说自己是“野人”,确也道出了他闲云野鹤般的清散之性,渐江为其所作人物,当是他本人的真实写照,如其所言“余野人也,固宜赠以野人面目。”
清 渐江 山水册之七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查士标在跋语中提到的某某先生,应是请他题跋之人,其姓名被人在作品中挖去,不知何故,今已无从考究,但能确知他是一位“深于道者”,查士标还言其“乃无意而得此蓬瀛之客,岂天之所以赠金门曼倩,柱下老聃乎!”蓬瀛之客是指蓬莱瀛洲的客人,蓬莱素有人间仙境之称,是个修道的好地方,既然是这里之客,看来此人道行不浅。金门曼倩指东方朔,柱下老聃指老子,查士标用此典故来评价此人,可见此人才略高迈,深不可测。渐江此画应是投其所好之作。在查士标眼里,渐江人物画“深得李伯时遗意”。李伯时即李公麟(一零四九—一一零六),字伯时,号龙眠。他是北宋后期影响最大的人物画家之一,也是北宋文人画运动的主要倡导者,其绘画继承了唐代吴道子的传统,把白描人物的技巧提高到了崭新的高度。渐江并不以人物见长,查士标这里多有溢美之词。
清 渐江 山水册之八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当然,查士标对渐江墨梅及人物画的评价,虽说有溢美之词,但也说明了渐江绘画的多样性,他是位修养全面的画家。除查士标题跋渐江的作品之外,渐江也曾不止一次地举赠查士标画作。安徽博物院藏有一幅渐江所作《翠竹梧桐图》轴,其款有云:“意作高桐幽筱,特纸促不称,二瞻以之覆瓶,甘所愿也,若为存贮,有玷秘笥。”渐江说他的画“有玷秘笥”,虽是自谦之语,但从一个侧面也暗示了查士标之富藏善鉴。渐江画学王绂,然其画风比之王绂更显简洁清刚和冷峻静穆。他尤喜王绂画之传神,时人对此亦颇认同,如孙逸题渐江所作《翠竹梧桐图》诗云:“文石岩岩翠竹新,秋桐一树正堪林。九龙山下王高士,师笔能分一段神。”王高士即王绂,因曾隐居九龙山,故有“九龙山人”之称。作为与渐江同为“新安四家”代表人物的孙逸,其言当不为谬。同时,渐江此幅《翠竹梧桐图》轴,也影响了查士标《百尺梧桐图》卷的创作。这两幅作品,虽为一轴一卷,画风却相近,查士标不仅在画作的意境格调上效法渐江,而且物象笔法的运用也是渐江惯用的表现形式。
清 渐江 山水册之八
22.3cm×19.5cm×8 天津博物馆藏
《画墨梅墨竹题赠查二瞻》则是渐江赠送查士标的另外一幅作品。这幅画上还有渐江的题诗,其一:“高凌空际胜芙蕖,倒卷丹梯覆草庐。盘礴奇标吹欲堕,银花疑挂碧峰虚。”其二:“纷华敛尽伴耕耘,岩谷深藏冶媚薰。擅得风光惊国色,素装何必艳钗裙。”其三:“数竿深处几枝存,相傍园林赋弟昆。若使苍松来入座,并头三友傲霜根。”第二首诗中的“岩谷深藏冶媚薰”句,是说梅花冶容媚色,薰然可爱,但却深藏岩谷,长期与农人为伍。渐江在这三首诗中,以梅暗喻“梅壑”查士标,竹是他自己,松则是他们的共同好友汪之瑞,梅、竹、松在寒霜中傲立,就像他们“三友”在乱世中能保持应有的气节一样。渐江在诗中不仅标榜了他们三人的清风亮节,而且也说明了他们三人之间的良好友谊。
清 渐江 长松羽士图 56cm×114cm
贵州省博物馆藏
渐江在“新安画派”中的领袖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在查士标眼中,渐江绘画既有对古法的继承,又有对造化的取法,最终形成了自己貌写黄山的风格特征。渐江既善山水,又作梅竹,还能绘人物,是位修养较为全面的画家。查士标与渐江之间不仅有着较好的友谊,而且在艺术上还互相借鉴。他们不泥古、重写生的笔墨追求和清逸冷峻的艺术格调,影响了清初新安的山水画坛,共同奠定了“新安画派”鼎盛时期的到来。
(责任编辑:万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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