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长得丑的女文青:长得丑也配热爱艺术么?
2015-06-30 22:30:13 陈思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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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战前的法国小镇桑利斯,中年妇女萨贺芬是杜佛夫人家的清洁工,由于欠债累累,萨贺芬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她在街上走过,低着头,匆忙而又蹒跚,仿佛竭力想把自己臃肿的身体变成被忽略的透明薄片。
电影《花落花开》剧照
但是这名窘迫又木讷的清洁妇,每天晚上回到家之后,会唱着歌开始作画。她没钱买颜料,只能用野外的土壤、植物汁液、肉店里的兽血、教堂的烛脂等等,混合制成自产的颜料。
这是电影《花落花开》的开头,电影中的萨贺芬真有其人。在朋友家看这部影片之前,我已经知道她的故事:在她的命运里,出现了伍德先生。伍德是杜佛夫人家的房客,是当时致力提倡“素朴艺术”的德国收藏家,伍德偶然看到萨贺芬的画作,震惊,买下萨贺芬全部作品,并开始资助她创作。
中间,伍德因战火离开法国13年,萨贺芬再度陷入贫困,但她没停止画画,伍德再与她相遇时,发现她画技更纯熟了。萨贺芬再度受到伍德的帮助。放纵地享受了物质的丰盛之后,伍德宣布卖画的钱远无法负担她的开销,并且取消了她的画展。闻此她崩溃,她说,“天使们已经在去往画展的路上,这一行程无法改变。”
谁都不会听她的胡言乱语,最后,她被送进疯人院,接下去她的人生都在疯人院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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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知道萨贺芬人生的大概剧情,看电影时,仍然对这名清洁妇感到迷惑。确实很难想象那些活物一样的画作、像动物一样的植物、像眼睛一样的果实……是出现在这名表情木讷、形象邋遢的清洁妇的手下。她的生活,尽是低贱的劳作、欠债的狼狈、偷窃颜料和画布的猥琐。她没受过教育,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与所有人仅有一点点交往都充满别扭。在她的眼神中,你觉得智慧这种事物好像与她不相干,情感这种事物也是缺席的,当然,也更难以想象她的灵魂。
蒋雯丽在《立春》中饰演王彩玲
这种感受,也许是出于一种势利。这种势利,在另一部电影《立春》里,也出现过。《立春》里王彩玲一出场,喜欢油画的黄四宝便很遗憾地说,想不到王彩玲长得这么难看。电影中,她迈着八字脚,携带一口龅牙,她性情古怪,情商为负,不与邻居打招呼,对男人不屑,躲在房间里自己缝制演出服,去婚介所时戴着墨镜,自视为天才,说“我一定能把自己唱到巴黎去”。
王彩玲是令人感到尴尬的,萨贺芬当然也是。与伍德分别13年后,萨贺芬再度获得伍德的资助并开始卖画,突如其来的物质宽裕令她颠狂。她疯狂地购买画布和颜料,阔绰地租下大房子,采购家居用品的时候,她几乎买空了一整个杂货店。她为自己订制最昂贵的新娘礼服,一挥豪手为邻居也订了一套,甚至她还准备购买一套庄园别墅——最后,伍德忍无可忍地说,“抱歉,我无法帮助你了。”
当然,伍德的拒绝也因为经济萧条的降临。但是,除了神,凡人很难因为一个人的才华,而无限地爱上她,容忍她的丑陋形象,古怪性情,偏执、不识趣以及疯狂。即使伯乐伍德。当伍德有所冷落时,萨贺芬还曾哭泣着责问,是不是因为安玛莉小姐对他们的交往怀有嫉妒之心?伍德只好耐心解释,不是的,安玛莉小姐只是我妹妹,但我不会与女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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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把画家萨贺芬称为女文青不太公平,但是萨贺芬和王彩玲对艺术赤诚的热爱,却最符合女文青的本义。而她们的存在,仿佛有一个声音在暗处嘲讽着质问,长得丑,身处卑贱,也配热爱艺术么?看起来那么地不搭。
这种种尴尬,也许是女文青的另一种可能。人们总设想女文青总是美的,起码文青范是美的,要不然,文青范也不会借安妮宝贝之推而成为一种热供模仿的生活方式。但事实上,比如对画画和声乐爱得如此炽热虔诚的萨贺芬和王彩玲——这么说吧,真正的女文青很可能是一些令处女座抓狂的生物,邋遢、丑陋、低能、卑贱、残败,等等等等。
《黑暗中的舞者》中的女主角塞尔玛
但是我还要说到第三部电影。电影《黑暗中的舞者》的女主角塞尔玛,与萨贺芬和王彩玲却很不同。当然,她们也很相同,塞尔玛也是长相平庸、身处低卑的、接近中年的女人,生活艰难,贫穷之余还有眼疾。她对音乐的热爱,也与萨贺芬对画画的热爱很相似。
与萨贺芬和王彩玲所不同的是,塞尔玛与世界的相处没有那份尴尬,多数时候尽是陶醉,也许因为,她的性情里有封闭得更加完美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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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有这么一个细节。塞尔玛瞎了之后,最开始仍然没有脱掉眼镜,也许企图向他人掩饰,后来,是爱慕她的男人谢夫看出来这一点,塞尔玛才把眼镜摘下,扔掉。这个细微的动作,可以想象,非常痛苦。奇怪的是,绝望的神情在几分钟后就消失了,因为塞尔玛唱了一首歌。
这首歌是塞尔玛和谢夫的对唱,歌词如下:
谢夫:你没有看过大象、国王和秘鲁!
塞尔玛:我可以愉快地说,我看过比这更好的。
谢夫:那么你看过中国吗?看过长城么?
塞尔玛:长城确实很伟大,但我小小的屋顶没有坍塌,这也很伟大。
谢夫:那么你不想看见你的爱人?你的家?
塞尔玛:坦白说,可以不看。
谢夫:你还没有看过Niagara大瀑布。
塞尔玛:但我见过水。瀑布不就是水吗?
谢夫:那你见到Eiffel高塔吗?见过金字塔吗?
塞尔玛:我第一次约会时的血压也一样高。
这首歌词令人很难忘,以前,我只认为,它是塞尔玛针对谢夫的一步步追问给出的解释,是她对自己的失明之后的人生进行自我安慰。但现在我不这么看了。我觉得这首歌词说的不止是失明,还包括生而为人,生而为一个普通人,所有可能承受的一切不幸、不足、不完美。
比如萨贺芬、王彩玲的贫困和丑陋。比如我们种种与生俱来种种局限。凡人你我,既不比王彩玲漂亮,也不比萨贺芬聪明,更遑论她们的天才。
萨贺芬疯狂地购买一切、以至令伍德忍无可忍的行径,岂止是物质上的放纵,其实也是她对命运种种不足的不甘。而王彩玲,则是把我们生而为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作出极端化表现罢了。
这一切,幸而有塞尔玛,天真又智慧的塞尔玛,借一首歌唱出她对这残败人生残败自我的理解。在这些貌似自我安慰的歌词中,她接受了命运。财富、健康,美貌,能力,都与她无缘。就像我们中的多数人一样。没有见过国王、秘鲁和大象,但即使见过了,也还有比这更多的没能得见,总之,每个人都在失败中跋涉。
这也解释了前文那个浅薄的提问:长得丑,身处卑贱,也配热爱艺术么?事实上,任何卑贱或丑陋的人都可以配上灵魂的璀璨,而热爱艺术和拥有艺术天分,即使是发生在最为残败、悲微的躯体里,都是光荣的事。“我小小的屋顶没有坍塌,这也很伟大。”这一首歌里,塞尔玛拿出这份至高的骄傲;在不足和不幸中,她领悟了幸和自足。
(责任编辑:万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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