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最近在视频节目里谈到梵高初学的画和素描时高度欣赏。陈丹青对事物的描绘一贯的趣味盎然，他非常擅长从别人不注意的角度来表达新颖的观点。对于梵高这个在普罗大众中高度符号化的艺术人物，从一个大家陌生的早期绘画开始解读，确实令人耳目一新，视频中陈丹青展示了他在荷兰梵高私人美术馆里买到的梵高早期素描和绘画的画册，很多作品都是难得一见的。

　　陈丹青这个节目是面向普通大众，所以一再强调了梵高早期素描的欣赏价值，概括为北欧人的“憨”，憨人画憨画!他认为王式廓和珂勒惠支的素描技巧更加高超，但他们远没有梵高的艺术性高。其实梵高素描的艺术价值在艺术界早已得到公认。陈丹青提到的素描技巧，可能还是参考中国式基础素描的概念，尽管他一再表达了对这种“高考班素描”的痛恨。

　　谈到中国素描，我觉得最大问题还不是在形式问题，主要是中国学院教育根深蒂固的将素描视为一种绘画基础工具的观念，过分强调了它的工具性、研究性，共性，而忽略了它独立的艺术表达性，其实素描和绘画只是使用工具的不同，没有谁是谁的基础问题，具体到油画和素描都应该是独立的艺术，两者只是不同的角度观察和表现事物。我们的基础教育里人为将素描、速写、绘画分离并赋予他们完全不同目的的这种工具性态度很容易造成素描和绘画的脱节，往往一个人的素描是一个样，绘画是另一个样子，素描又是千篇一律的全因素素描或结构素描。学生画素描只是为绘画做准备工作。同时我们的素描太过于死板，如果按照学院素描那种要求，过分强调了所谓的“科学性”“严谨性”“长期性”“全面性”，按这种要求不要说梵高素描不合格，就是历史上大多数艺术家都很难画出这种“课堂素描”，但中国的艺术生在掌握了如此精深的素描技巧和透视、解剖能力后再画油画，问题还是一大堆。那些看上去只会画寥寥几笔素描的大师们，画的油画确是形神兼备，光彩照人。显然我们这种的学院素描经验是走偏了路。

　　梵高素描的好，我觉得最大好处就是超出常人的直觉力、感受力，他就像一个孩子一样以一种异常新鲜的眼睛看世界，所以他笔下平凡的人物和景物才有某种独特生命力。难得的是他又有着高超的画面控制能力，对画面气氛的营造能力，我们只需简单对比下卢梭或塞尚早期绘画的稚拙感就能看出梵高素描有控制力的稚拙感的不同之处。梵高能成为一个绘画天才，不仅有天赋的超常感受力和控制力，还有他难得的自信，在他生活的历史时代，印象派完全是一个非主流画派，大家都是公认学院的素描和油画是最正确和崇高的，他在艺术院校上课的时候画维纳斯，把维纳斯的臀部画的非常肥硕，老师纠正他时，他争辩道，这是女人，女人的臀部是生孩子的当然要硕大，他完全无视学院推崇的古希腊崇高均衡的美学标准，完全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感觉来画。试想如果我们美院的学生如此顶撞老师会是什么后果。

　　梵高是艺术史上具有高度创造力的艺术家，但是他从不忽视向其他大师的学习，就像陈丹青说的，他最初就是临摹米勒的绘画，他深处社会底层，他也爱画农民、工人、妓女、朋友。他后来还大量的学习浮世绘的绘画，有的甚至直接照搬上面的形象和色彩。但梵高在临摹的时候都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画。他素描中那种强劲有力的排线、粗犷的笔法，物像生动的特征再现都是他独特的艺术价值。

　　梵高的素描和绘画是互为表里、相互促进、紧密关联的，同时又有着各自独立的审美价值。梵高素描对物像生动的捕捉能力在他的素描中展示的更为充分，简单的景物在他或精密或粗疏的素描线条中体现的无比生动。相反油画的色彩表现给人的刺激可能会夺走一部分对景物独特性的展示。梵高的素描技巧其实是非常高超的，他油画中的很多独特笔触，如涡轮状、直线、点状笔触，物像的变形夸张都是与素描中的表达是一致的，这些因素在他油画结构中具有支撑作用。也使他的油画风格显著区别与塞尚的冷静坚实、高更的平缓装饰性的风格。

　　梵高的素描无疑是有表现性的，但这种表现性是建立在对物像细致冷静观察基础上的，是依据自然的律动顺势的表达，所以他笔下景物兼具真实感和强劲的节奏感。

　　在后期印象派画家中素描具有高度审美价值的还有修拉，那种具有黑白高反差、粗颗粒朦胧相片般效果的素描作品完全不亚于他精心布局的点彩油画作品的魅力。

　　素描相比油画的优势就在于它的单纯，在避开了色彩复杂的体系，素描的敏锐、简洁和直率是最易表达艺术家对世界和内心的媒介。我们学院素描是把素描这样一个优势抹杀掉，使它变的无比复杂和累赘，可以绘画轻松解决的问题，却要素描承担，本来是可以无比自由的一个画种，却变成了学生沉重的束缚和负担。

　　通过梵高早期素描的再认识，我们确实需要对素描有重新的界定和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