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淡然处世、宠辱不惊的态度也深深影响了我，我觉得在教育子女上他完全做到了言传身教，为我们树立了非常好的榜样。”中央美院美术馆馆长王璜生曾在《父亲是我的人生启蒙导师》一文中如此写下父亲王兰若对他的影响。虽然创作观念或有所不同，但王璜生牢记父亲的教诲，在艺术道路上孜孜不倦地追求和探索，并且成就出色。日前，王璜生接受本报电话专访，深情回忆父亲的绘画历程与艺术教育人生。

　　传统绘画不是“固守”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王兰若先生是一位跨越了晚清、民国、新中国直至新世纪的著名画家和美术教育家。可以请您梳理一下王老的艺术创作历程吗?

　　王璜生：我父亲1935年毕业于上海美专国画系。上海美专是中国最早引进西方美术教育的艺术学校，是中西方文化交汇的重要阵地之一。上世纪30年代我父亲虽然在那里主修中国画，但也选修了雕塑等，又学过西洋绘画的画法，使他既具有了中国画的笔墨基础，包括书法、篆刻。又有西洋绘画的写实画法的训练和表现能力。这个阶段为他打下了较好的兼具东西方美术文化的基础。父亲毕业后到了潮汕地区，长期从事美术教育和美术创作工作。潮汕人的心灵手巧特点，对生活充满热爱之情。所以，他的绘画始终在技术上表现出中西方艺术的结合，在画面情景上又始终有一种很浓郁的、亲切的潮汕文化和人文情怀的味道。到了晚年以后，父亲将他走过的这近百年丰富历程的人生经历融合进绘画的境界，我认为他绘画水平最高的时期当属“九九变法”以后所形成的极具个人特点又出神入化的绘画状态，这是非常难得的。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在您看来，父亲是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画家还是现代意义上的画家?

　　王璜生：我觉得将他归类于传统还是现代，抑或是中西结合一派，则都显得过于简单。在20世纪，每个人都在接受西方的美术教育和文化的影响。对我父亲而言，他比较偏重中国传统绘画，但他在中国传统绘画里并不是“固守”，而是融进了西方的表现形式，以及现实情怀的生活观察和情感表达。

　　我认为，父亲不仅是潮汕美术界一位代表性和划时代的人物，同时他也在全国美术的格局里，在中国现代美术史中，他也是引人瞩目和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的。近几年来，在中国美术馆、北京画院美术馆、广东省博物馆、广东美术馆等重要文化机构举办多次展览和人民美术出版社多本画集的出版，规格颇高，大家对他的艺术也予以很大关注和很高评价。

　　最有代表性的是花鸟虫鱼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从内容题材方面看，王老精山水、花鸟、人物。您认为父亲在绘画上最出色之处是哪方面?

　　王璜生：在我看来，我父亲的绘画内容最有代表性的是花鸟虫鱼。具体点，则是兰花和梅花，很有独到的笔墨方式和意境，这是一种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不失现实关怀的清高境界，很有研究的价值。在虫鱼方面，其神仙鱼、鳞甲水族等都表现得很精彩，也为美术史上所少有，造型和笔墨都十分生动，达到较高的艺术高度。

　　而山水画方面，上世纪50年代，我父亲被打成“右派”，在山区工作，这时期的绘画内容多与山水相关，包括祖国的山川、工作的场景，又是山水，又是人物，所以该时期的作品颇具时代特点。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您提到王老晚年的“九九变法”，这是书画界对其晚年艺术创新的表述。如何理解“九九变法”?

　　王璜生：“九九变法”对于我父亲来说，包含了两重含义：第一，父亲的身体在99岁时发生了一些变化，摔伤了大脑，一定程度上在外力的作用下使他的艺术创作方法发生了一些改变，这种改变更激发了他对生活潜在的热情、对生命历程的回忆和表达、对笔墨的执著和出神入化的表现。因此，这种转换过程产生了一些充分体现父亲人生境界的艺术。第二，经历了“九九”那么多的人生磨难和经历之后，父亲的心境归于宁静和超然，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化。这个时期，他的作品充满一种天真执著、浑然天成的新的艺术境界，这正是中国绘画最高的境界。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您可以介绍一下王老不同时期的代表作吗?

　　王璜生：中国美术馆收藏的《明月梅花》、广东美术馆收藏的《墨兰》《神仙鱼》《墨龙虾》等都是父亲的“九九变法”前的代表作。像山水画《中山陵》构图独特，表现出中山陵独特的气概。此外，父亲的人物画虽然画得很少，但《欧阳修》这件作品经常被提到，人物和书法相结合，呈现出深厚的文人气息和完整的画面感。

　　而我更看重的是他晚年的作品，像创作于2005年的水墨山水画《西游行不得》，浑厚华滋;“九九变法”后的一系列作品，天真浪漫，出神入化。像最近正在中国美术馆展出的104岁时画的六尺整纸《春浓图》，老辣灿烂。都太难得了。

　　画出自己心灵的一片宁静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同样从事艺术，如今您的艺术成就也令人瞩目。可以讲讲父亲在绘画上给予您怎样的影响吗?

　　王璜生：首先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执著和认真，平时父亲教导并要求我们学习传统文化，像我出生在上世纪50年代的这一代人，正好生活在一个传统不断被破坏的历史阶段，父亲在这个阶段特别强调要我们去好好学习传统文化，这是非常有远见的。当然我也学习很多跟现代美术相关的东西，父亲都是以一种很开放的态度支持我。比如，虽然父亲不一定能够用当时流行的素描来教我们，但他对我出外拜师学素描、学油画、水彩，都予以鼓励。此外，他对现代的文艺思潮带着一种理解的态度，我的艺术观念可能跟他的理念有一定的不同，当我跟他交流时，他会持鼓励和理解的态度。比如针对我画的线条作品《游·象》，曾经问过他的看法，父亲回答“不错”，我问原因，他说“与人家不一样”。父亲并不排斥新的尝试和比较现代的表现，相反认为这样更有个性，体现出艺术家独特的性格。

　　更重要的影响是，在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或者打压潦倒的情况下，父亲都非常安祥地画画，画出自己心灵的一片宁静和美好。当然，他也有愤怒和反抗，但他不怨天尤人，他用画笔画出自己跨越一个世纪的人生。他是以这样的具体行动来教育我们如何对待生活、对待艺术、对待生命。

　　深圳商报《文化广场》：众所周知，很多后辈都曾受到王老的影响。平时王老花很多时间在学生上面吗?

　　王璜生：除了是一位画家，父亲还是一位重要的美术教育家。平时作画之余，他花了很多时间教育培养学生，他教育学生特别认真，经常在学生的“作业”上写上很长的评语题词，或针对学生作品问题提出改进意见，或阐明绘画理论，前两年举办过一次师生画展，很多学生拿出几十年前我父亲批改或题词的作品，从这些画面和题词上，看出父亲的用心和认真，也看出他的绘画美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