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 张雪瑞 摄影：董林

　　张雪瑞出生在山西的西南部，是生活工作在北京的职业艺术家。她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建筑设计专业，今年5月份在上海的展览名为《疏离之物》，以身边亲人、朋友的衣物为载体的装置作品。贴身的衣物，是有温度的，也是有故事的，它们或被磨的稀薄，或被磨的发白。张雪瑞把最触动她的部分提取剪下，突现那段淹没于记忆里的情感故事。

　　10月份张雪瑞又做了同名个展，呈现12幅具有抽象气质的架上作品。初见张雪瑞的作品，很自然的会产生疑问，这些色彩渐变的方格和绘画是怎样的关系?这些被方格均匀、冷静排列的两种、三种色彩产生的一件作品，支撑起它的逻辑是什么?当我在作品间开始走动时，最初因“看”而产生的疑问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些作品色彩间的渐变开始产生抑或由冷逐渐转暖，抑或由暖逐渐趋冷的心理感受产生了。当我意识到这些作品对心理变化产生的影响时，才意识到之所以只“看”到色彩渐变，是因为“看”的方式出现了问题。离近看张雪瑞的画中，每一格颜色由冷向暖的渐变是极度被“控制”的;是“润物细无声”的;不易被直接发现的;但渐渐离远的时候，才看见她营造的秩序和空间。画面中的那些格子这时候已经隐去，进入观看者视线中的，或者准确地说是用“心”所见的是张雪瑞创造的“心像风景”。

　　张雪瑞的作品，需要以“心”去感受，而不是直直的看过去，才能看到画中所建构的另一个“心像风景”的世界。

张雪瑞  《225x2 201406》 布面丙烯150x150cm 2014

　　被采访者：艺术家 张雪瑞

　　采访者：裴刚

　　缘起情感的故事

　　雅昌艺术网：5月份你刚做了一个《疏离之物》的装置展，和这次的架上绘画很不一样，之间的线索关联是怎样的?

　　张雪瑞：比如，这个展览里有一件作品《情书》，一个姐姐把她的很多旧衣服给我，我从她的衣服里边选了其中一件，有点儿雪纺的衬衣，黑色的底，微微透明，上面有很多桃心。一个一个小桃心，本身有点儿颜色的变化，特别漂亮。我把她上面的桃心一个一个剪下来，用这个桃心缝在一个黑色衬的底上面，一排一排的像书信一样。《情书》从她的衣服上来，衣服又经过她的身体，才完成了这样的一个结果。展览的时候衣服是在左边，《情书》是在右边，是同时出现，有这样的关系在里边，都有一个来源。我从她的衣服里边找到这件，也是根据她的情感经历而来。从《情书》里面能感受到很沉重的感觉，像给自己书写了一本《情书》，这是其中一件作品。

　　雅昌艺术网：你的作品都是有一个源头，因为这个源头而产生出来一件作品。

　　张雪瑞：是。我还有一件可以很清楚地讲，比如说是我丈夫的一件花衬衫，花衬衫特别能代表他的性格，上面的花特别小、特别细腻。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穿在身上了，穿了很多年，特别旧。我把上面的白色小花剪下来，穿在大头针上，然后种在一特别大的木头上面，木头大概有1.5米，小花扎在木头的平面上，从花变成树，最后变成一个树林的过程。这个来源就是从一个男性年轻的时候，从童年、20多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成长。这些是我的一种体验，是一个从花到树的过程。最后衣服又特别伤痕累累的感觉，很艰辛，都有一种辛酸在里边。

　　最后完成树林的感觉不是让别人觉得这很美之类的，美只是其中很小的一点。因为视觉也很重要，但是最后的来源，那个衣服是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好多的小洞，衣服上大部分的花都剪下来了。那些花在不同的部位，摩擦的痕迹也不一样，很多花有点儿旧感觉变黄，花是白色的，但是有的地方，比如某个地方还是比较新的感觉，很有一种关系在里边。绘画里边我还是更愿意面对画布，面对颜色，去表现，绘画颜色跟颜色之间的关系。

　　雅昌艺术网：所以在你的画里边也有时间的感觉。

　　张雪瑞：特别强的时间性。

张雪瑞  《六百二十五》布面丙烯  250 x 250 cm  2010

　　空间的厚度

　　雅昌艺术网：你在中央美术学院是学建筑设计的。

　　张雪瑞：中央美院学的建筑，更偏向于当代艺术的课程，谭平老师、腾菲老师都给我们上基础课，对我现在的绘画都是有影响的。

　　雅昌艺术网：建筑设计里有很多抽象的视觉因素。

　　张雪瑞：抽象的语言，光的运用，包括直线、曲线的线条，还是整体的感受。

　　雅昌艺术网：画抽象作品的艺术家很多，你用方格来建立画面的结构跟建筑有关系吗?

　　张雪瑞：我并没有强调画面是三角还是方块，它更多的还是隐在画面的后面。重要的是色彩和大的感受。

　　雅昌艺术网：这些方块或者是这些线，只是方便于你建构画面的一个手段而已。

　　张雪瑞：是一个手段。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可能是在绘画的过程，就是一点一点地去做，一点一点去画的时候有一种体验，时间性的体验，千叶成夫先生评述我的作品有一句话讲的特别准“有一种空间上的厚度”，最后看上去是一个颜色界面，但是因为每个颜色、每个格子重复地画，必然是有一种厚度在里边。

　　从抽象的风景开始

　　雅昌艺术网：我跟陈若冰聊的时候，他说起自己的作品是从观念为起点开始的，与西方艺术家的抽象绘画产生差异，他认为他的作品与他对中国画传统的理解有关，我想知道你的作品是如何开始的?

　　张雪瑞：我从美院毕业开始画风景。那时候的风景是比较抽象的风景，更多的还是空间的形态，但是我更在乎的是颜色变化的微妙性。通过风景能把别人观察不到的感受放大，这是最初的阶段。之后，我把这样的观察放在一个形体里边，因为即使是风景也需要视觉化，即便是以简单的线条去承载，但我发现我需要一种更自由的表达方式，这样的空间表达方式，不是具象的。所以，我希望通过绘画去完成色彩变化的方式表现。

　　我开始画的时候，不会去想我跟传统有没有关系，但我会花很长时间会去思考这些问题，最近我想的更清楚一些。从画面的结果来看，我画的某种红色需要从绿色渐变，但是画面主体的色彩是在红色上的，这跟我的语言系统有关系。简单说我跟自己的父母从来不会说我爱你，但可能会通过一个行为让父母感受到的我是爱他的。就像我画这个红颜色的时候我可能会用绿色去衬托它，去变换它，但表达的是红颜色。每个人的语言系统不一样。

　　另外，摄影图片是二维的，失去三维的空间性，也不是绝对的真实，我希望我的绘画能更接近我内心的感受，是绘画“语言”上的准确。

　　雅昌艺术网：首先，从你的画直观上看好像是一些色块的渐变，从暖到冷或者是从冷到暖的渐变，产生的效果像彩虹一样。但从刚才你所说的摄影，摄影对具象的形的这种采集，那么相对于你的空间感受，图像又不是能完全的表达出来。这个图像并不能直接的表达你心里感受的结果。可能需要每个人去阅读的时候产生不同的结果。你要把虚的感受转换成实的视觉语言或者是视觉图像，才能够表达出来你的想法。你作品的起点是从风景和感受而来，你的画面是由很多色块不断地推演变化产生的色彩冷暖或者的结果。你从开始你就要用这样一种直线的方块去建构你的画面吗?

　　张雪瑞：之前，这个结构是完全没有任何辅助条件的尝试，只是徒手画颜色也会有这种渐变、变化，但是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的是完全均匀，不露痕迹的一点点过渡。所以最后我找到一种画面是这个网状，就是方块大的结构，这个当时去选择的时候也没有特别多的去挑或者是去犹豫什么的，因为我之前大学是学的建筑，可能跟这个有关系，能比较准确地把自己想要的东西用一种结构来把它放到里面或者用这种形式结合在一起去完成。

张雪瑞  《900 201505 》布面丙烯 210 x 210 cm  2015

张雪瑞  《900 201503》布面丙烯 210 x 210 cm 2015

　　色彩的管理

　　雅昌艺术网：在方格的结构之外，很重要的是色彩，包括颜色冷暖的推演，这种方式的表达是很感性的。

　　张雪瑞：也是一种方法，我可以找任何一种准确的方法完成，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可能更多的是体验色彩与色彩亲近、微妙的变化关系。来源在我5月份上海的装置展《疏离之物》，用在我的绘画里边比较准确，在体验疏离的关系，这个疏离可能体现在人跟人之间，材料是用衣服本身去完成，从衣服上边选取上面的一些图案，然后形成一个新的东西，是一种衣服跟衣服之间的关系，人跟衣服也有一种关系，更多的是体现在衣服和衣服，人和衣服的疏离情感。要把疏离体现在画面上就是用颜色体现这种疏离感。

　　雅昌艺术网：另外，你的画面又需要特别强的控制力，理性的控制。

　　张雪瑞：还是体现在这个关系上面，因为你要去控制这个关系的时候，肯定会很小心，要特别小心地去处理，特别谨慎，特别认真去对待才能处理好。

　　雅昌艺术网：这种微妙的色阶的变化是需要用一个好的方法去控制的。

　　张雪瑞：对，我最后还是找到很多的比较贴切的方法把它控制完成的，对色彩的管理有一套方法。可能到最后很得心应手，或者说是失控的东西越来越少。其实方法一直是一种比较强的延续性，因为绘画差不多有十年了，基本上调整的地方不是特别多。不是说我又发现了什么工具之类的，还是比较传统的，很简单的这些条件就能满足完成。触感、肌理这些东西我都给去除掉。

　　雅昌艺术网：你把那些不可控的因素都给去掉了。你完成作品是两部分：一部分是你理性控制的方法;另外一个又是感性的。这种感受是怎么来的，或者说你怎么驾驭你这个感受，画面最终又是你要的感受，实际上手段是挺理性的。

　　张雪瑞：是。颜色本身特别具体，不是特别空、特别虚的东西。比如说季节，我在秋天感受到更多的是天气对我的影响，我可能会用偏冷的颜色。另外，是心理上的，比如说人跟人的交往如何用色彩表达，我总是会用一种颜色把这种感受转化出来。

张雪瑞  《四百》布面丙烯  250 x 200 cm  2010

　　有抽象气质的绘画

　　雅昌艺术网：今天看这12张画，这12张画一些是你现在画的，一些是过去画的。我不知道从你的角度看有没有几个阶段?

　　张雪瑞：有，还是有一个阶段的。开始，从我自己喜欢的颜色入手，可能这个阶段尤其是你比如像去年我有一张画，根据对方反馈给我的一种感受，比如说他喜欢穿红的裤子，我的这种体验放到画里边。对方应该能体验到跟他有一种关系在里边。现在有一些更具体的来源，最近要画的两张大画颜色跟维也纳有关系，因为在维也纳感受到色彩的感觉，跟北京完全不一样，我回来以后用几个颜色反复地调，画出比较准确的色彩，当我感觉到这样的色彩时再放大画出来，需要有一个具体的承载的东西在那儿。虽然最后很抽象，但是都有一些具体的来源。

　　雅昌艺术网：你画的不单纯是一个物质的空间或者是物质的风景，当然你把色彩、结构抽象化，把一个真实的风景抑或是心象的风景转化成了抽象的视觉语言。表达内心的感受，是非常抽象的。

　　张雪瑞：一开始因为我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抽象这两个词，现在还是放在绘画作品里边更准确一些，因为如果是从颜色上来看，他也更像是对颜色的一种描绘，对颜色本身的一种写实，还是更愿意放在绘画里边去看待它，因为又是一种怎么说呢?有这种抽象气质的作品，可能用抽象气质会更准确一些，从我这个画的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因为现在只要说抽象可能必须要跟西方的抽象艺术联系在一起，我自己觉得没有太多的关系。最多可以说是有抽象气质的绘画作品，这是我自己的感觉。

　　我记得有一个朋友是北大哲学系的，他人的价值观或者人的自我意识是在16岁之前已经是形成了的。我就会回过头来想我之前做的事情，小时候我把所有的零钱都买成各种颜色，那个时候条件不是特别好，比如说比较普通的蜡笔或者是铅笔，还有水笔的彩笔，各种各样我会把所有的东西都收集齐，那个时候可能已经形成了现在的表达方式。现在用各种颜色去画风景还是童年随手去画也好，那时候色彩已经给了我一个世界了，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是画得更大、更准确，还是一种延续在里边。

　　我觉得展览的好处是让自己再看一遍自己，我也不知道下一阶段会画什么东西，必须从这个线索里边延续，可能生成出另外一个东西，肯定也是我的。就是这么回事。比如说我用这种方式可能觉得是不是需要一个其他的东西，我这个东西可能走的更大，更怎么怎么样，他会有一个自然的，我不是那样想，在抽象里跟谁不一样或者是怎么样，那是一个向外的，我还是从内心出发，我需要做什么样或者怎样自然会形成。

　　雅昌艺术网：好的作品都是这样，都是特别单纯的能够直接表达自己心里想要的。

　　张雪瑞：心里有一个特别强大的欲望会实现它，如果从外部去比较永远困惑、永远找不到自己，我觉得是这样。

　　雅昌艺术网：你是在用色彩的变化画你心里的意象，对于你的心里的感受和意象，你画的是挺具象的。

　　张雪瑞：很具象、很具体，我很清楚某张画从哪儿来的。

　　雅昌艺术网：这个事你都清楚。

　　张雪瑞：我都清楚，很少讲，不太好讲。终归从一个画上面去体现、去感受。比如说这张画每个人理解不同。

　　雅昌艺术网：因为他的经验和他的心里的感受不一样，可能获得一个新的经验，就是和你不同的经验，对你来说是一个特别清晰的，就是你的感受，但是对于他来说是另外一个感受。

　　张雪瑞：没错，很难，两个世界吧。有时候看清自己也需要其他人去表达他自己的感受，有的人可能能准确地他说完以后会有共鸣，之前还有一个朋友，他从我的装置或者是画里边看到一种关系在里边，“关系”这个词也比较准确，仔细想想都是有很多道理，包括我现在的作品，之前做的一些装置，现在也在做的装置作品还是有一种线索，一种关系在里边的，这种颜色跟颜色的关系，从装置里边表现衣服跟衣服，人跟衣服的关系，又很具体。

张雪瑞 《900 201501》 布面丙烯 210×210 cm 2015

　　把时间消融在色彩关系之中

　　雅昌艺术网：这种渐变不简单或者是不单纯是冷暖的变化，还有一个时间的变化。

　　张雪瑞：是，因为冷暖颜色的色阶必然会这样，因为如果一个画面全部是冷色或者是暖色，也会生成一个冷暖倾向不一样的地方。只不过是这个地方跟更冷的地方去比是偏暖的，给人的一种视觉上的感受。

　　雅昌艺术网：所谓冷暖是比较出来的，关系对比衬托出来的。时间就是你在画颜色关系的时候消融出来的，暖色逐渐变成了冷色，冷色又逐渐变成了暖色。是时间消融在色彩关系里边的一种心象，心里的意象。因为既不是具象风景，也不是点线面的关系。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因为情感所以你才会去画时间、颜色建立起来的关系。消融在时间里的色彩。

　　张雪瑞：时间融在这种关系里了。

　　结语

　　张雪瑞并没有刻意的选择一种叫做“艺术家”的职业，装置作品是陪她偶尔走过的朋友，而绘画是一直陪伴在左右的亲人，支撑起她所有作品的是内心情感表达的诉求。当我从她的作品偏冷的角度看过去的时候，这件作品便是偏冷的，当我走到画的另一边，换一个角度的时候，又走向暖的一面。这种由冷变成暖或者是由暖变成冷的效果，如同时间的流逝在改变着我们的周遭以及我们，未见得永远都是暖或者冷，好或者坏，生命的无常变幻，需要用心去感悟，而不是只用眼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