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传统意义上的绘画逐渐被冷落、被忽视，但并未从此销声匿迹，尽管在主流之外，仍有一批画家坚守传统精神和绘画语言，在此基础上力求取得拓展。在21世纪初，随着两岸文化艺术交流的深入，台湾水墨画创作也悄悄然恢复生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美术创作中，仍有一部分作品值得注意。

　　一、水墨画及书法

　　关于传统水墨的研讨在80年代以后已经鲜见，一般是对老一辈画家的回顾。1993年举行 “张大千、溥心畲诗书画学术讨论会” 是90年代重要的传统绘画研究会议。此次会议共三天，会上发表有方闻的《纪念张大千》、苏莹辉的《张大千与敦煌》、傅申的《张大千访古历程研究之一》、巴东的《张大千于传统中国绘画在现代转化之特殊意义》、朱静华的《溥心畲绘画风格的传承》等十三篇文章，大陆的启功亦发表《溥心畲先生南渡前的艺术生涯》一文，可见台湾当代美术中对传统水墨画的研究还一直在持续，年轻一代的理论家如高千惠亦由相对完整的水墨画研究，提出较为深刻的看法，但相对而言，这样的研究还显得十分薄弱。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水墨画和传统西画的创作上，客观地说，台湾当代美术家中不乏有着深厚传统功底的画家，但却因为处于话语权力之外而为人所忽视。台湾中年一代的传统画家大都经历过学院教育，特别是水墨画，一般都由大陆渡台的老一辈画家直接传授，如溥心畲及其弟子江兆申，其后有夏一夫、何怀硕等人。老一辈画家如欧豪年、李奇茂、郑善喜、胡念祖、金勤伯、余承尧、江兆申、张光宝等也依然创作不辍。李奇茂(1925—)生于安徽涡阳，自少年起习画，毕业于台北政战学校美术系，他的作品善于捕捉人物或动物的瞬间动态，风格浑厚大气，力度十足。所画内容也多为表现北方的题材，尤爱画奔腾的群马。近些年，他的作品题材更加广泛，语言更加简练动人。胡念祖(1927—)生于湖南益阳，1948年奉国画大师黄君璧为师，研习山水画。1951年东渡台湾，在台湾师范学院艺术系任教，并求教于溥儒学习北宗山水画，嗣后自树一格，其作品特点是笔墨汲古融今，章法不落俗套，画中有磊落之气。欧豪年(1935—)生于广东，17岁时师从岭南画派画家赵少昂学习水墨画，其绘画题材兼善画花鸟、山水、人物、畜兽，对书法与诗文亦多有研究，艺术成就多元而丰富。夏一夫(1925—)生于山东，原名夏鸿锡。早年习画，青年时期因战乱错过杭州国立艺专的读书机会，1949年流寓台湾，1980年由其老师郑月波更名为“夏一夫”。夏一夫的画风以焦墨干笔著称，他舍弃了传统水墨中“水分”渲染成分，不论其画面是浓或淡，完全以干笔侧锋反复皴擦、层层堆叠，画出云水、山石的层次、肌理与线条的节奏感，营造出幽远且空间多变的特殊意象。何怀硕(1941—)出生于广东， 15岁入湖北艺术学院附中学习。1960年，何怀硕考入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湖北美术学院前身)继续大学学业。1961年，何怀硕申请到香港探亲，从此离开大陆。1965年，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何怀硕的水墨画吸收了西画的写实技巧，笔墨浑厚，在题材上偏爱中国历史和文化的经典。在创作上，何怀硕坚持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扬，倡导在不违背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前提下，走融合中西的道路。绘画之外，他的美术论著也很丰富，出版有《怀硕三论》等著作。

　　李奇茂 慈母手中线 水墨 150×150cm 1975年

　　欧豪年 流水绕孤村 水墨设色 80×60cm 20世纪90年代

　　何怀硕 古月 水墨设色 67×81cm 1979年

　　在青年书画家中，比较活跃的有吴继涛、陈永模、林铨居、卜兹、张书政、彭康隆等，但这一辈书画家大都从传统走出，探索新的视觉可能。在年轻一代水墨画家中，纯粹意义上的书画家已经很少。水墨画的困境在前文中已有论述，就当下来讲，关于水墨画的发展，有 “纯种水墨论”“混种水墨论”“异种水墨论”三种论点。“纯种水墨论”是指注重传统的笔墨及材料，坚持传统，力求在既有的规范内力求突破笔墨形式;“混种水墨论”坚持中西融合观，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以抽象水墨为发展主流，实际上就是刘国松等人在60年代提倡的革中锋，放下笔墨的论调;“异种水墨论”则“视水墨为一种材质、一种概念、一种工具、一种文化的感觉”，这种观念抽取了水墨的基本支点，仅存一些文化概念供创作使用，实际上已经背离了传统水墨的基本面目了。对此，老一辈水墨画家是持异议的，但是在当代美术的语境下，这些反驳显得十分弱小。

　　吴继涛(1968—)在大学期间注重于水墨的材质与技法的研究。在读大学研究所期间开始探索水墨的现代性问题。从1998年创作的《燥动》上可以看出他的探索企图，这幅作品表现在逆光下惊飞的鸟群，在表现手法上运用了西方素描的技法，从中隐约感受到凡高的《麦田的乌鸦》的意境。但这两者是绝然不同的，凡高的作品大多以由急促、扭曲的笔触和深蓝或蓝黑色的色调，营造出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躁感，吴继涛的《燥动》或许有相同的创作意图，但他无法摆脱基本的笔墨语言，也没有压抑的沉重和失落，“躁动”在画面上最终转换为富有节奏的韵律，类似的手法也可见诸2000年的《萧飒》。1998年的作品《荒野》是从写生稿中蜕变而成的作品。吴继涛在创作《荒野》时涉及的几个问题值得关注：一、如何运用笔墨技法描绘实际景色?二、如何构图?三、传统的笔墨语言如何描绘台湾独特的山峦叠嶂?四、如何在笔墨语言和现代人的审美视角之间寻求一个平衡?这对于台湾当代水墨画的发展也是一个有益的思考。2000年以后的作品如《崩溃》中，吴继涛企图回答这些问题。他选择了画布而非宣纸，因为画布的粗糙质感和较差的吸水性，使其可以在表现台湾山脉特有的肌理效果上更为容易。但是问题是，材质的彻底改变之后，水墨还剩下什么呢?吴继涛在近几年的创作逐渐呈现回归传统的趋势，他这画创作论重笔墨的挥发与层叠，风格浑厚大气。

　　林铨居(1963—) 于2000年赴美留学。在赴美国留学前，林铨居的笔墨语言基本沿袭传统加现代的路子，尽管在画面布局上屡有新意，但对于笔墨的追求却从没放弃。如《山路之十》中，画家尊重笔墨技巧在画面中的作用， 很少渲染，但结构鲜明有力。回到台湾之后 ，他在2002年展览过一系列以自己家庭和成长为内容的新水墨作品。这些作品尺幅巨大，与之前作品很少渲染不同，这些作品大都把染当作重要表现手段。林铨居也不再是直接的写生山水，而是把隐喻或象征挪用到画面上，在色彩和构图上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从这些作品上看，笔墨已经成为一种承载情感的工具。至于笔墨本身，画家似乎不再理会。

　　陈永模(1961—)对于人物主题的表现主要集中于两种不同的题材。首先是类似于他以《仿任伯年“蕉阴纳凉图”》的技法为基础所发展出来的《美人画》系列，他仿任伯年的作品在笔墨技法上还有不少欠缺，但运用到带有东洋风味的美人画上，还是相当妥帖的。陈永模的美人画集不同于浮世绘，也不同于工笔人物，而是这两种趣味的结合，这使他的此类作品显得有些陌生化，也可以说有点怪异。看其《惜春》《消夏图》莫不如此。除了美人画的主题之上，陈永模早年师承钟正山的减笔人物也在近来的人物画作品中出现，虽技法上乏善可呈，但也得诙谐于童趣之味，如《笔墨难》。不过，这种文人画风格的水墨作品在当下台湾画坛中的年轻一辈中已不多见，其发展前景堪忧。

　　吴继涛 躁动 水墨 180×96cm 1998年

　　卜兹 古心 书法 45×75cm 1993年

　　当代书法在八九十年代不仅面临边缘化的危机，还有形式和创新上的困境。如同水墨画的境遇一样，书法的创新很难突破材质的限定，而不顾传统基本规范的书法，则也很难被认同为书法艺术。在年轻一辈的书家当中，卜兹、杜三鑫等人是较为突出的几位。卜兹(陈宗琛 1959—)早在1980年就得过书法的奖项，但最近十年才引起人注意。他早期书法由柳公权入手，后受到明晚帖学及清代八大山人的影响。到了90 年代，可以明显地看出他已经从八大山人走向晚明的傅山、王铎，如1990年创作的《辨似》。1993年创作的《古心》(图5-52)更展现出卜兹对于笔法与形式的新体悟。 就视觉效果而言，通篇作品看起来错落有致，疏密得宜。到了90年代后期，卜兹转向狂草的创作，他从明诸家融会贯通，创作的作品宽阔疏朗，笔调不疾不徐。

　　相对于其他美术形式，书法在台湾的发展尤为艰难，尽管台湾官方也有相应的展览和奖项，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从权威性的展览上看，书法艺术的地位在年轻一代美术家中已经急速滑落。年轻一辈书法家希望从国际双年展上获得认可，则是更如水中望月。更为严重的是，台湾的收藏家对书法作品极为冷漠，几乎把书法当作等而下之的茶余游戏，“或者以为书法就等同于春联一般，只要跟书法家要求，对方必然慷慨相赠”。从学院教育来看，书法的境地也十分堪忧，在课程设置得分量太少，教学中也不受重视。书法面临的这些困境在当下十分突出，如果不找到更好的方法解决，那么其前景是十分黯淡的。

　　二、油画

　　在油画创作上，传统的写实油画家数量不多，中青年一代的油画家也大都进行前卫艺术创作，真正从事架上油画创作的画家很少，主要有姚庆章、林惺岳、黄铭昌、陆先铭、张堂库、赖武雄等。写实画家一般以本土或异域的景致为题材，绘画技法十分传统，但在风格上带有台湾特有的特征，实际上这应该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创作面貌。

　　在油画创作中，超级写实主义一直得到台湾画家的青睐，这与20世纪70年代的留学艺术家相关。姚庆章(1941—2000年)1970年赴美国时正逢超级写实主义画风流行，遂以超写实为追求方向，创作以都市高楼大厦及街景为内容。他笔下的现代建筑不像西方一些超级写实作品那样冷漠和孤寂，而是充满迷幻的色彩，生动温暖，如《建筑》《布威利银行》等。“这种捕捉都市景观中的现代景象，以细致美妙的手法，客观的将它介绍给观众”。20世纪90年代以后，姚庆章的画风转为抽象风格，《自然·鸟语大地》系列，融合了象征、抽象、硬边、极简等特征，侧重于对生命的感悟，注重中西文化的交融。张堂库(1968-)则擅长以超写实的手法描绘台湾各地的植物和风景，他对那些不为人所知的野生花草感兴趣，通过细腻的描绘，达到一种生命力旺盛的效果，如《夏宴》。

　　姚庆章 建筑 油画 183×244cm 1974年

　　赖武雄(1942—)的写实功底十分扎实，他的作品以台湾本土风情为题材，这些作品充满对“吾土吾民”的情感，具有浓厚的怀乡情调。不过，在90年代的作品中有不少是反映社会现实情景的，如《音乐》，以大学音乐系师生排练为主题，画家十分自如地调配光线和色彩，画面的强弱对比与整体的组织效果，有着高度的统一，用笔的节奏感和简练给人深刻印象。

　　赖武雄 音乐 112×194cm 油画 1993年

　　另一以本土为创作题材的画家黄铭昌(1952—)的绘画手法深受美国画家怀斯影响，但同时也明显带有超级写实主义的性质，他的作品往往用唯美的写实手法，描绘台湾当地百姓的生活状态，充满田园情趣，如《风中水稻田》。1995年创作的《海看》把整个南岛的景色以超写实的手法表现出来，尽管经过作者的改造，却显得十分自然，充满一种莫名的乡愁。林惺岳(1939—)也常以台湾的景致为创作题材，他在90年代的重要作品是描绘台湾的独特地形山貌，但画家并非只是简单描绘而已，而是企图借此表达个人情感，他常以山石、急流为题材，注重奇异光影的表达，比喻坚毅而具有爆发力的台湾性格，如《浊水溪》。

　　三、版画

　　版画在20世纪90年代也呈现衰落之势，不过，仍出现了一些优秀的版画家。如张家瑀、罗平和、王振泰、张贺荣等，他们大多经历了学院教育，不少有出国进修的经历。从创作风格来看，台湾当代版画大多吸收了西方现代艺术形式(前卫艺术家侯俊明虽借鉴明清版画形式，但在旨趣上与之相去甚远)，但也融入了具有台湾特点的绘画元素，呈现出既具现代感又不失传统的面貌，甚至可以说，在20世纪90年代的传统美术中，版画艺术取得的成果最为丰富。

　　张贺荣 亲隔壁 版画 100×75cm 2002年

　　台湾的当代版画家大多在80年代到90年代接受学院教育，很多版画家在本科毕业之后继续攻读研究生以及留学海外，在创作心态上普遍具有兼容并蓄的心胸，这也使台湾当代版画在前卫艺术大行其道的时候还能开拓出属于自己的空间。张家瑀毕业于设计专业，1990年赴西班牙国立塞维亚大学艺术学院学习，1994年获得版画与艺术硕士学位，1999年获得艺术学博士学位。张家瑀在西班牙曾获得1998年的第四届“全国艺术竞赛”版画首奖。2001年回到台湾以后，其作品曾入选第十届“国际版画及素描双年展”。张家瑀的版画风格明显带有西方现代主义风格，但在创作中，他也融入了中国的传统元素，如汉字、书法以及图案等。在90年代末，他还尝试了一批装置与版画相结合的作品。罗和平(160—)在1995年取得台湾师范大学美术学硕士学位之后，曾因获奖得以前往巴黎“对位版画工作室”研修版画艺术。作为一个原住民的后裔，他的版画创作常常带着氏族社会所特有的符号：船、鱼骨头、飞鱼、斧头等，这让他的版画作品充满神秘的想象力。罗和平十分注意画面的色彩层次感，在不厌其烦的色彩叠加中，他的版画呈现出浑厚、神秘、柔美的气质。

　　在更为年轻的版画家中，王振泰和张贺荣是较有特点的两位。王振泰(1963—)在台北艺术系大学硕士毕业之后，到日本研修版画技法，他的版画不拘泥于严整，给人破碎之感，仿佛万千墨点经过恣意挥洒之后形成的运动形象。张贺荣(1975—)也毕业于台湾艺术大学，他擅长以凹版、照相腐蚀办以及孔版等并用的方式，或则采用影像技术进行创作，他的作品对消费时代的种种弊病作出批评，或者对人与人关系进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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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明简介：

　　1974年生，安徽无为人。1996年、1999年毕业于安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分别获文学学士学位、硕士学位。1999年分配至安徽美术出版社，任画册编辑室编辑。2008年7月毕业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获博士学位，毕业论文获“优秀博士论文奖”。有艺术学博士后工作经历。 现为中国国家画院美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国家美术》学术主持。参与的国家重点课题有《中国画院史》、《中国现代美术史》，在《美术观察》、《美术》、《艺术探索》、《甘肃社会科学》、《画刊》等期刊上发表论文40余篇，出版有《乱象与主流——台湾当代美术的文化生态》(独著)、《20世纪台湾美术发展史》(独著)、《天上人间——敦煌艺术》(独著)、《文物背后的历史》(合著)、《消费主义时代中国社会的文化寓言——中国当代艺术考察报告》(合著)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