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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如 玉——浅谈青瓷作品的意境生成

2015-12-08 11:23:14 未知

  好的陶瓷作品既是人对自然掌控欲望的体现,也反映出作者本身的审美倾向。

  青瓷亦不例外,它发源于人类依靠自身制造“玉器”的梦想,也反映出“造玉者”们所继承的传统中国美学观念,出之于土的青瓷承载了人对自然的理解与崇拜,并通过其特有的形色显示出人类的自然本质。

  

  造玉

  在中国,玉因其独卓的质地,颜色而拥有特殊的地位。中国人崇尚玉,因为它象征着人与自然的和谐,其温润的气质则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宇宙观——天人合一。美玉象征着高尚的情操、良好的修养,玉之五德——“仁、义、智、勇、信”即被视为君子之五德,是君子士人应有的品质。但玉石质坚,又相对稀少,所以不可能成为制作日常器具的原材料,这就为以仿玉为目的的青瓷留下了发展空间。

  

  “胎薄如纸,釉厚如玉”是青瓷一大特征,而玉所彰显的,其实是一种自然美,玉沉淀了人眼中的自然世界,也沉淀了中国人特有的道德标准和审美情趣。人与自然原本就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而对于中国人来说,这种关系又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古人的认知体系是基于对自然现象的比附,自然现象不但能揭示其自身运行的规律,同时也可以用来解释社会发展以及人际关系。虽然在今天的人们看来,古人解释问题的方式有时可能是肤浅可笑的,但是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这就是世界展开的图景,而色泽温润翠绿的玉则很是这样一幅图景的美好体现,它不直白地表现自身的美,而能够让所有见过玉的人难以忘却,就像中国人常常不把话说尽,而是在字里行间总留下大量空隙,在理解世界时借助整体感觉而不是观察和理性的思考。

  

  早在唐五代时期,龙泉的工匠们就已经能够烧制出淡青色的青瓷,在这之后出现的粉青、梅子青釉更是达到了人类“造玉”的新高度。粉青釉面光泽柔和,晶莹润澈,粉青釉绿中透蓝,蓝绿之中又带着淡淡的灰色,仿佛雨后的天空般澄澈素雅;梅子青釉则色泽莹润,一瞬间仿佛就把人带入了青梅细雨的春天,五代徐演诗言“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旋薄冰盛绿云”,大抵绘出此番意境。

  相对于玉,龙泉青瓷保留了一定程度上的玻璃质感,在光照下能够带来更明快的审美体验。如冰似玉的青瓷因其高贵淡雅,清新脱俗,能在一瞬间抓住人的眼球,但由于器型古朴庄重,釉色丰润而青翠如玉,它依然没有失掉中国人内敛而追求圆润的民族特性。赏瓷的乐趣不在于第一眼,而是越看越觉味,正如一个西方人要了解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绝对不可能凭短期的观察和臆测,青瓷器型线条圆滑如流线,花纹多含蓄不张扬,而高雅脱俗,纯清素淡皆蕴于其中。

  

  求意

  古代西方人作画时求实,而中国人则更多地求意。西方人所求之实在于把自己置于与世界相对立的前提下作为世界的观察者而产生的作品,而古代中国人所接受的,则完全是另一套世界体系。在他们眼中,人与自然本身就是一体的,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既然外物与我本质上是相连通的,那么就没有必要去计较真假或者相似程度,关键在于,作品本身是否能够体现出作者的一种感受,或者已经在作者面前展开的图景。

  而青瓷在体现这种意境时具有其独特的优势,它出于泥土,本是以最朴素之物为原料的,爱泥巴是人的天性,在欣赏青瓷之前,人与作品的距离已经在不自觉间被拉近了。再者青瓷之千峰翠色亦是“造意”利器,爱瓷的人往往能够一眼分辨出釉料中是否掺了过多颜料,因为人造与天赐之间往往是一步之遥。

  意由象生,得意而忘象。对于艺术家来说,重要的不是象本身,不是青瓷的器型,不是它的颜色,而是一件作品整体给人带来的想象力,这当中可能包括了信手拈来的几道划痕、凭着感觉而搭配的一点修饰等等。

  

  北宋至南宋早期的写意刻画正是艺术家将自然对象通过一种飘逸不羁的形式传递给欣赏者的一个最好例证。为了最大限度地体现美感,青瓷作品往往是将自身蕴含的意思归为最简练的形式,因此乍看之下它们可能只是似玉之器,但细细品味,其自然的连动感、节奏感、整个世界生生不息的节奏与韵律已经在玻光翠绿中渐渐展开了。

  这幅展开的画卷在器物之外,是作者与欣赏者之间的交流,同时又由青瓷所承载,瓷外之画出于瓷,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情景,青瓷的表现力正是由它本身负载画面的气势之大小以及灵动程度所决定的。

  通过刻花、划花、印花、剔花、镂空等纹饰,再加上贴花、捏塑、堆塑、点彩、露胎等装饰技艺,青瓷的表现力得到了极大的拓展,似玉始终是青瓷最重要的特点,但为了营造出特殊的意境,今日的青瓷技艺已经不再拘泥于传统的烧制方法中,而是不断融入现代元素与创作者本身的艺术构思。

  笔者的作品《天池》曾在第八届全国陶瓷艺术设计创新评比中获得银奖,为了达到理想的意境表现方式,笔者采用了双层拉坯法,倒置拉坯成型,作品外白内青,通过外一层的白色凸显出内一层的翠绿,从而形成色彩上的视觉冲击力,借助特殊的刀法,笔者着力表现出天际云卷云舒的流动感,作品因此就承载了流云青水之韵律。这一自然之象、自然之悟其实早已存在于笔者心中,或者说这是笔者身处自然世界中感受的一个宣泄口,它不一定指向一个特定场合或景致,对它的评价可以见仁见智,但它却一定是有所指向的,并且由于每个审美个体在人类特有领域的相似性,这一指向又是单一的,不能被随意曲解的。

  

  追梦

  玉本身所具有的自然美以及社会赋予它的高尚品格使它成为了中华文化长河中特殊的媒介,而烧制出既能反映玉本身特质,又能在烧制过程中让人的掌控欲望渗入玉型与玉色的生成过程中,则成了所有造玉人在潜意识里所期望达到的目标,或者说是所追寻的梦境。

  笔者在创作《天与地》(作品获《第七届全国陶瓷艺术设计创新评比》二等奖,现被中南海紫光阁珍藏)时,在哥弟窑之一体与天地之浑然之间,以及在意象与具象的统一之间,自我感觉就是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梦境畅游然和再现。

  随着时代的演进,青瓷烧制技艺也正随着人们审美倾向的变化而变化着。技术的进步看似拉远了现代与古代造玉人之间的区别,实际上它却带来了更大的自由度,开启了更宽广的想象空间。

  在观赏现代青瓷作品时,常常会有人暗叹或许很难再回到老祖宗的辉煌时代了,技术以及时代的功利性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相比之下,现代作品中内在蕴含的人对自然的征服欲望更加强烈了,它所展现的不仅是技术的优越,还有人类对自身智慧及能力的信心,这种内在张力被深深地植根在了青瓷中,而对于古人来说,他们因为所处时代的限制,对自然必然地抱有更大程度上的敬畏之心。

  以上所陈述的并非关于好坏的价值判断,因为随着对世界认识的深化,我们也拥有了更多渠道去倾听古人曾经发出过的声音,经济的发展也使我们有更平静的心态去感受古人所拥有的对自然、对世界的审美体验。但是必须警惕由于我们自身技术和经济上相对古人的优势,可能带来的对青瓷创作的限制,它有可能让我们仅仅被一些外在的华丽所迷惑,而过分地脱离青瓷烧制的根本目的,毕竟青瓷只是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其经济价值是次要的。

  艺术是距离人类灵魂本质最近的文化形式之一,每个艺术家心中都有一个传递世界深处所蕴含本质的梦想,这也是艺术之为艺术的基本要求。而造玉的梦想正是如此,天人合一——玉——青瓷——泥土,这不是一条自上而下的路径,天人合一的精神或无处不在,或只能由玉与青瓷表现,泥土与天人合一其实在各自的另一端连在了一起,而青瓷艺术也倚仗这条首尾相衔的链条而具有了存在的价值,因为它既能通达人类最纯粹的领域,亦能沿着这条路径回归泥土。

  烧制青瓷的过程不仅仅是赋予青瓷以价值与意义的过程,更重要的,是许许多多的青瓷人在这当中找寻自身生存价值与人生意义的过程,因为在制造出一件连接天人的青瓷作品的同时,作者自身也融入到了意义的链条当中,而这种价值的体现绝对不是外在的名利所能够相提并论的。

  今天,所有的龙泉青瓷人都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荣誉而骄傲,不仅仅是因为这一荣誉在世界范围内被认可的程度,更因为在人类传承自身文明以及不懈追求美的过程中,青瓷确实能够担负这份重任,而只有通过对技艺的不断钻研,只有通过不断提高自身修养以更好地理解并传递自然之美,龙泉的青瓷人们才可能更加接近自己的梦想。

  简历

  卢伟孙,高级工艺美术师,浙江省工艺美术大师。1985年毕业于浙江省龙泉陶瓷技术学校,工作于龙泉青瓷研究所。1992年研修于中国美术学院陶艺系。1997年7月创建“子芦窑”。青瓷作品融传统与现代为一体,既保留了传统青瓷釉色的晶莹剔透,造型端庄秀丽的特点,又大胆吸收现代思想,作品器型单纯、简洁,釉色上清雅古淡,厚薄相间,深得自然三味。作品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田园风格,自成一派。作品多次参加国内外陶瓷艺术作品展,并多次获奖。不少作品被国内外多家博物馆、艺术馆珍藏。

卢伟孙-个人官网>>>

(责任编辑:常晓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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