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古代文人一样去生活
2016-01-22 09:19:42 陈龙
广东潮汕地区民俗风格奇特,人文底蕴深厚,在文史、戏曲、音乐、书画、陶瓷、茶艺等传统文化遗存方面有着独到的优势,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曾用“清淡、平和、精致、文雅”四个词形容潮汕的地域文化个性。在这片古老而宁静土地上,人们保持着对传统文化的崇敬和修习,各类艺术高人卧虎藏龙,用朴素的创作诠释着生命的深度与灵活性,而且孕育出了新一代的艺术新苗。
近日,记者采访了来自汕头澄海的书法练习者枇杷(化名)和来自汕头潮阳的青年篆刻爱好者李炯涛。枇杷从小学至今练习书法,并在中山大学受到古典诗词熏陶,书风文雅,她将书法作为一种生活修养,在现代的“相夫教子”生活中营造一个古典的世界。出身贫困的李炯涛自幼受奶奶的影响崇敬书法,自学篆刻,在西安求学期间博采众长,毕业以篆刻为生,经历坎坷,终于在广州找到了理想的生活。现在就让我们去听一听他们的故事。
故事一.用书法和诗词点化平凡生活
1.十年磨一剑,奠定童子功
出生于1985年的枇杷是一个两岁男孩的妈妈,毕业于中山大学古代文学专业的她至今保持着每天写书法的习惯。她的书法多为小楷,安静婉约,全从童年时代的根基发挥而来。
枇杷的家乡汕头澄海书画氛围浓厚。小学毕业时,爸爸为她报了一个书法班,枇杷认真学了一个暑假,从那时起,她就对书法产生了浓厚兴趣。进入中学后,学校注重课外兴趣的培养,开设了许多艺术特长班,枇杷自然选择了书法。
为了不占用上课时间,书法班安排在每天清早。住校的同学每天晨跑完就去上艺术课,枇杷则骑单车六点多到学校上课。如此日复一日坚持了两年多。在当时学习书法的同学中,枇杷是一位佼佼者。她的勤奋和天分,都让书法老师对她青眼有加。
“老师不是很生硬去要求你学什么字帖等,每个人自选一本字帖去练,他会下来指导。上下午各45分钟。我寒暑假也没有中断。行笔的动作就是不停积累、慢慢熟悉的过程,毛笔有很大弹性,如何掌握笔法很重要。需要通过不断重复加深记忆,临帖之后还要背帖,不看的时候也能写出来。”对于枇杷来说,这是一个系统练习和积累的阶段。
枇杷的爸爸当过语文老师,有时也写字,家里的字帖和毛笔是她最初的文具。耳濡目染,就对书法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一本赵孟頫的《妙严寺记》开启了枇杷临帖的生涯,到学校请教了老师之后,也得到了首肯。赵体的工整秀美便成了她最初几年对书法美的感知。
一般的书法入门者都会被教导从颜、柳、欧等庄严挺拔的字体入手,赵体因其妩媚之态而被普遍认为不适合初学者练习。但枇杷觉得无所谓,“赵孟頫是个集大成者,他的字其实是非常具有典范意味的。”因为喜欢,她的进步也比较快。
能得到家长的赞誉和老师认可,是她不懈进步的原动力;对诗词的兴趣也相伴而生,她不仅在小学自发背诵了很多诗词,而且还养成了把背过的诗词用毛笔写下来的习惯。大学时也是这样,读到好的诗词就想把它写出来,“感觉字写丑就对不起诗词的美妙。”
从小学到大学的十几年中,枇杷坚持练习书帖,除了家中赵孟頫的《妙严寺记》和唐寅的《落花诗册》之外,还有赵孟頫《前赤壁赋》《汲黯传》《洛神赋》,王羲之《兰亭序》,王献之《洛神赋十三行》,杨凝式《韭花帖》等,几乎每一本都要坚持写几年。工作之后,为了拓展视野,她又迷上了魏碑,开始练习《张黑女》和《董美人》。
2.雅风久熏陶,芳墨赠知音
中大珠海校区和广州南校区有良好的读书氛围,中文系老师教授的知识让枇杷对古代文学有了系统的认识。性格文静的她经常待在寝室里练习书法。
大三时,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书法篆刻专业的广东教育学院书法老师吴晓懿正在中山大学在职攻读文字学博士学位。他和中文系文献学善写章草的钟东老师一起组织了书法练习班,邀请爱好书法的同学每周末晚上在中文堂练习、交流书法。这个兴趣班多的时候也不过五六个人,但枇杷依然是恒久坚持的一位。
期间,吴晓懿和钟东两位老师曾为学生开展过几次教学,讲授书法的章法等。两位老师对书法颇有研究,也更贴近传统,枇杷在书写技巧上有了进一步提升。即便练习行书和草书,吴老师也要求学生要“慢”。他强调先要把字的线条写到位才能快,重要的是要把每个字里细微的东西体现到位。
有一次中大中文系举办雅集,一边是古琴演奏家的动人琴音,一边是中文系老师的现场挥毫,陈永正先生还即兴赋诗一首,那种典雅的修养和从容的气度给枇杷留下了深刻印象。
枇杷属于那种与世无争的女生,从小到大练习书法只是为了怡情遣兴,从没想过参加书法比赛。她平时写字有个特点:心情不好或抑郁的时候去写书法,状态就特别好。毕业后枇杷到华南农业大学做行政工作,2013年广东省举行高校书法比赛,在中大中文系老师的邀请下,枇杷就参加了一下,最后意外地得了教师组二等奖,令她自己也感到吃惊。
因为工作关系枇杷曾认识一位科长,两人后来调到一个科室才知道彼此都喜欢书画和诗词。“她自小学画,很有功底,为人热情又清高,淡泊有原则,我们很聊得来。后来我又调到其他部门,就写了一把折扇,请她给我画上画,也算是个纪念。”
2014年冬,同门好友小丁结婚,另一位同门惜樱人创作了一阕《好事近》。枇杷将它写在笺纸上,作为祝福送给新婚夫妇。“诗词、书法皆始于深心,流于笔端,赠人最是相宜。”
网络时代让志同道合的人能够方便地交流,互相欣赏和提高,有时还会相互赠送书、酒和笔之类的物品。青年书法家戴新伟与枇杷素未谋面,两三年前却赠给枇杷一批笺纸。枇杷平时会制作一些书法书签,放在豆瓣相册里,常常作为一份小小的心意赠给网友。
3.朝九晚五后,赏花兼听蝉
书法和诗词都能塑造一个人的气质,枇杷的字就被朋友评价有一股文人气。书法和诗词在古代是文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枇杷的书法,也已融入她的日常生活之中。和许多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样,她每天要照顾孩子,还要上班,但她总是趁中午休息的时间在办公室铺开宣纸,写上大半个小时。下班后可以散步,看晚霞、荷塘和不同季节的花,晚上还要照顾孩子吃饭、睡觉,但这种平凡的状态依然能够留下古典想象的空间。
在枇杷看来,诗词和书法有相通之处。比如入门都要通过临摹。“书法是临摹字帖,诗词是临摹某一家的作品,以次韵的方式,熟悉体裁和用韵,揣摩章法和脉络,模仿其风格。在这两者的基础上,自己创作时,下笔才有古人的法度,又能融入自己的感情和修养。”平时她也偶尔写一些小令。在中大“岭南诗词研习社”时,大家也经常搞同题创作。
去年夏夜里哄孩子睡觉的时候,枇杷回想当天傍晚所见的彩霞,脑子里闪现出两句诗,随后便写下一阕《浣溪沙》:“五载风烟入鬓华,惜无清梦到荷花。晚蝉声里思无涯。天外流云吹淡月,山中佳气幻奇霞。欲从星汉问浮槎。”
有了诗词积累,平时写字时文辞诗句就信手拈来;但反过来,好的书法也必须得到诗词的滋养。枇杷从本科时就喜欢宋词、清词。硕士论文研究的就是清初词人邹祗谟的词学思想。枇杷觉得清词的成就比宋词犹有过之,不论在创作还是词学思想上,清朝都是集大成的朝代。最近,她在尝试着写本关于清词的小集子《清词情事录》,“通过八卦清人的词作,呈现清词发展的气象和脉络。”
虽然现在工作跟古典文学、书画没有什么关系,但枇杷还是通过每天写字、阅读诗词来陶冶自己,最近她在读的书有《苏轼传》《东坡乐府》《宋词纪事》等。她说,“我不想失去与古典世界的沟通,读书、写字是最好的途径。”
【故事二.方寸之间寻求人生妙境】
1.出身书画乡,逆境练功夫
融庵原名李炯涛,1988年出生并成长于汕头潮阳西凤村。还在融庵小的时候,村里就有很多擅长书画的人,每年都有在外有能力的乡贤出资协助举办书画展和各类乡村文化活动。融庵出生在农民家庭,家里有四兄弟和一个妹妹,有时候为了偷懒不做农活,他就学写字。
西凤村保留着对老派作风的尊敬,几位写过很多招牌、牌匾的老前辈很受人们尊重。从10来岁开始,融庵就找字帖来练,奶奶也很支持,经常帮忙买书买字帖。
然而西凤写字的人虽多,刻图章的人却很少。15岁时,融庵照着书上的印章在木头上刻字,还去河里找石头,用大头针刻字。他记得,他在那第一个有印章模样的石头上刻着“空山”二字。刻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太花时间、耽误学习,融庵就没再继续了。
2007年,融庵到陕西上大学。西安是人文荟萃之地,融庵经常跑到书院门和碑林附近买石材,在学校刻印。到大一期末,他已经开始尝试在网络上挂润卖印。那几年,有了更多练习的机会,也下了苦功夫。
有一天,融庵在课堂上偷偷刻章,老师看到后说:“你给我刻一个,我给你20元钱外加一包烟。”融庵怀着忐忑的心情完成了这第一单“生意”。为了购买刻印的石头,他开始在网上卖些自己刻的印章,也接一些“活”,虽然所获报酬不多,但也乐在其中。
2008年之后,融庵加入中国篆刻网,仿佛鱼入大海,不仅接触到海量信息,学到很多篆刻知识,而且认识了全国各地的篆刻名家和高手。
在学校时,融庵还喜欢义务为写书法的同学刻章,对方也投桃报李,写字送给他。因为出生于潮汕,融庵自小对茶很感兴趣。从学校毕业后,也一直做着和茶有关的事情。
2.刀石寻真我,回归茶香中
还在学生的时候,融庵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北京的朋友。融庵的印卖50元,他常常支付100元,直到现在融庵还和他保持着联系。这样的人和事他遇到过很多。“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更想把印刻好,也算是一种感恩和报答。”
毕业之后融庵没找到工作,就在西安郊外的一个小旅馆包月租房。尽管可以通过刻印糊口,但毕竟不稳定。订单多的时候会忙不过来,少的时候一个月都乏人问津。他身上有股潮汕人固有的自尊:毕业之后就不再问家里要钱了。
有一次他已经拖欠房租很多天了,房东告诉他第二天必须交租。情急之下,融庵连夜刻印,一夜刻了70枚闲章,第二天在网上卖给了一个曾买过印的朋友,一枚印只卖20元。融庵拿到1000多块报酬后立刻去交了房租。回忆起这段经历,融庵十分感慨:“现在这钱还不够买块好石头。”
这样的朋友,融庵不断遇到,他们不仅在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也在精神上鼓励他把篆刻坚持下去。从那以后,融庵便成了一个职业印人,“生意”慢慢好起来,作品的报酬也慢慢多了。
2012年,融庵和女友回到广州,在广州伍仙桥银利街茶叶博览中心附近定居。他还是把主要的心思放在了茶叶上面,但依然坚持每天都刻些印。对融庵来说,来到广州之后,身边一下子多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前在网上认识的书画篆刻方面的朋友,有多了很多见面喝茶和请教的机会。
篆刻自古都是官宦或文人闲暇中的“余事”,文人之间看重情义,因此常有雅集唱和与谈艺论道。广州的篆刻圈子也有这种风气。到广州以来,融庵结识了不少文友、印友,不同的印人有自己的审美眼光和路数,这也让融庵多了很多提高眼界的机会。
3.不拘论师承,偏爱文人印
由于是自学篆刻,自学过程中又从网络等各个途径获取庞杂的知识,融庵觉得自己的篆刻谈不上什么固定的风格。事实上,早几年的时候,他也曾渴望遇到好的老师虚心求学,但始终没有门路,用他的话说:“师承跟我没缘分”。
但恰恰因为如此,他反而对自己提出严格要求,不断训练自己的审美,不断地学习、选择、抛弃,再重新学习、选择。“也许我今天喜欢这种风格,明天又喜欢另外一种风格;也许过了几天又喜欢前几天抛弃的那种风格。”
刻了多年的印,买他印章的人难以计数,其中有很多人融庵要么有过交往,要么看过对方的篆刻或书画作品,知道对方的眼光。“有些人,明明他的水平比我还高,或者风格跟我的不一样,我知道人家不一定瞧得上我的作品,但还是买我的东西,那就是有鼓励和照顾的成分。朋友之间买对方的作品,往往就相当于给你一个练习的机会。”
尤其是到了广州之后,经常有机会请益诸师友,解答困惑,这对融庵篆刻技艺和眼界的提高起到了重要作用。“有时候别人一两句话,就能让你知道自己的缺点。交流最主要的还是能拓宽眼界。技艺靠的是长期的练习,眼界却需要靠人点破,悟通了学习起来就很快。”
治印之道,自然应该始终以秦汉印为最高鹄的,秦汉印的规格、文字、制式都是篆刻的最好范式。而近两年,融庵对于明清文人印保持着高昂的兴致。自宋元文人印的兴起,到明清篆刻的百花齐放,诸如赵孟頫、文彭、汪关、林皋等等,又有浙派、徽派等等,文雅风趣、表达个人志趣和情怀的篆刻作品在士林流行开来。融庵觉得远离了尘嚣的文人印有一种清幽淡远、奇妙无穷的气息。
篆刻的章法、布局、虚实都能体印人的审美功力。对于篆刻风格的选择,融庵一直秉持“不薄今人爱古人”的态度。既不妄议古人,又不排斥今人,因为古人的很多东西很高明,自然要保持谦虚的心态,但今人的很多印章也给人很多启示。融庵对自己的要求也越来越高,经常刻的十方印里难得有一方是满意的。不满意的也会反复磨掉重刻。
同时,篆刻对于文字、诗词,甚至是生活的要求都很高,所谓“印外求印”,就是说印外的东西给篆刻的支持比印本身多。因此融庵在日常治印之余,也不间断地学习其他有关无关的东西,丰富自己的印外范畴。生活中稍有感触,偶得妙句,便欣然刻于石上。
去年一年他经常通宵刻印。尽管现在融庵生活的侧重点已经放在他和朋友合作的“栖迟”潮州工夫茶上,但篆刻仍然是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责任编辑:胡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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