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开 追逐真实
2016-01-26 10:20:11 未知
艺术家 李继开
面对自己的真实
异地恋之所以艰辛,是因为距离时常让某些简单的沟通变得复杂。无法看到谈话对象的表情、动作,就无法感知对方的情绪与真实。电话采访如是。
通常来说,如果对艺术家的采访无法面对面地进行,对于原本就信息不对称的采访者与受访者双方而言,不能通过对方的反应及时改变问答的节奏,很容易埋下严重的祸端。
对于采访者来说,从背景资料入手解码艺术家,往往遭遇两个难题,一边是二手资料的流转中那些来自个人教育与经历的背景带来的某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一边是因为彼此的陌生导致的偏见——即便这种偏见经常被我们视为“公正”。而对于受访者而言,因为采访目的与受访原因的不同,则对问题带有天然的挑剔。
如果一定要寻找解决的方式,“画面”与“真实”或许是解题的关键,而“画面”往往揭示“真实”。真实,意味着严肃的思考与诚恳的叙述,可以避开某种心理上的敌对关系,而只讨论真正的问题。
不巧的是,对李继开的采访不得不以通话的方式进行,幸运的是,李继开恰恰拥有真实。即便是面对一个自己觉得并不是问题的问题,也认认真真的解释“为什么这不是一个问题”。这让电话采访在“观察”上取得了与面对面采访的一致,这让我们可以看到躲在直接反应之后的真实。
对于李继开来说,真实就是一种“生命力”。就像在植物的生长过程中,阳光、空气、土壤都会影响到它的形态,即便它或许并没有朝向好的方向生长——譬如弯曲、倒伏或者变异,却自然而然地追随着自己的“真实”。这种“真实”正是李继开眼中创作的“生命力”,缓慢成长,却一定“自然而然”。“我觉得,重要的是要面对自己的真实。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感受到的东西,才是源泉,才更真实。”李继开如是说。
《棉花NO.1》 20.5×25.5cm .布面丙烯 2015
在时光中留住“新鲜感”
兴趣成为工作,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大的幸运。
李继开将小时候的绘画视为“兴趣爱好”,这种兴趣爱好让李继开养成着某种对画面背后氛围的敏感,这种敏感让李继开在十几岁的年纪就感知着梵高画面背后朴素的力量,和张培力、耿建翌们从不同系统出发的“革命”。少年时代对这些画面理解与记忆的根深蒂固,在三十年后仍然有着神秘的引力,就在刚刚过去的2015年,李继开仍然在画来自列维坦《弗拉基米尔之路》的印象与记忆的题材“路”。
时光荏苒,这个爱好从童年贯穿到成年,并成为自己的工作。创作显然不是一件单纯有关“谋生过日子”的事,对李继开来说,这是一件可以让他收获成就感,并感受到刺激的事。这种感受来自于创作中对真实感受的表达,来自画面中真实情感的流露。
李继开将四川美术学院的求学经历视作是自己走向职业艺术家的关键时期。在这里,规范化、专业化的科班教育让绘画从“兴趣爱好”变成代表自我立场和身份的所在,也让他由此踏上了进入艺术的渠道和途径。近十年的川美时光,让李继开以更专业的角度,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专业资讯。
环境可以让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享受其所赋予的便利,却无法让每一个人都捕捉到其中多元丰富的营养。对于李继开来说,川美时期的状态更像是一种“土生土长的野生状态”,而在其中,对个人而言的养分尤其隐晦而难以捉摸。身处其中的李继开小心翼翼的保留着那个年代的自己——那些来自传统的基础素描课,色彩写生乃至离开校园去到真正社会环境中的对景写生课上的自己,李继开说,那种对艺术创作最初尝试带来的“新鲜感”至今都在自己身上产生着化学反应,尤其是在不可避免地进入创作的瓶颈期或者程式化思维偏见的时候,这种“新鲜感”带给自己的推动力更显可贵。如果说,“真实”是李继开作品的生命力,“新鲜感”则是推动李继开作品生长的永动力。
《拾荒者》90×90cm 布面丙烯 2015
李继开将此视为对自我历史的重新发现,人到中年,不可避免的发生着种种认知上的变化,李继开并不讳言时间留在绘画中的痕迹,那是创造者自我真实的流露,也是某个时间段的“真实”带给创作者的反应。李继开说,“在人生中的角色不断向前走,责任感和压力越来越大,对周围人的观察角度和对人生的体悟都有变化。父母老去,自己也成立家庭,有了小孩,这些都会对创作心态有影响——悲天悯人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感同身受。当然,这也意味着自己越来越知道如何引领自己前进。”
这种对绘画体悟地转向不仅指得是人生观、世界观的改变,还有更真实的——对材料的接触,对画面的制作,对行笔的感觉,乃至对绘画的理解。以前对十八般武艺的精通,在时光的浸润下进行着大刀阔斧的削减,“当然,这一切一定是要随心进行的”。这是李继开对自我状态的感悟,也是李继开对自我真实的解读。
《睡袋》147x200cm 布面丙烯 2015
《风景》100×90cm 布面丙烯 2015
持续地行走
李继开将画面的变化与绘画系列的演进视作如同人的成长一样的“自然而然”。而对于关注“真实”的艺术家而言,这种自然而然的变化不可避免的与现实息息相关。
显然,在新作中,李继开呈现着一个不同以往的、现在的真实。
从画面上看,李继开曾经带给我们的封闭的“梦境”,变得愈发开放。这种开放既来自于环境的延展,也来自于色彩的演变,在李继开过去的画面中我们所惯常见到的那个仿佛带有命题限制的现场,在新作中随着画面结构的变化被拆解。如果说,过去的画面好像一幕又一幕舞台剧,新作中所呈现的,则更像是置身真实生活的现实背景之下。这让作品不由得有了更多鲜活的味道,而减弱着过去我们曾经试图贴在艺术家身上的“孤独”、“苍凉”与“寂寥”的标签。
当然还有人物。就如同我们在开头问过的,李继开笔下的人物,究竟是谁?
按照我们所正在习惯的一种观点,这个人物代表着李继开自己或者他的时代。而现在看来,这个人物事实上代表着一个动态的“现在”。那个过去看上去或懵懂或在呓语的感情朦胧的人物,代表的是过去一个又一个在残存的记忆与经历的现实之间巨大的反差。那是被大环境塑造的一个又一个小世界,那是艺术家站在宏观视角下从自我出发的对人类群体的描摹。
所以,这个人物来自艺术家对真实的理解,也不可避免的带有追随真实的变化,这种变化来自于整体环境的实际演变,也来自于艺术家心境的随之转化,在追逐真实的路上,李继开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和速度,而作品则记录着这个过程中一点一滴的心得。
《徒步》 35×30cm 布面丙烯 2015
《拾荒者》200×200cm.布面丙烯 2015
每个人的世界都是被大环境塑造的小世界
记者:在你看来,生活和创作是什么关系?
李:创作跟艺术家的日常生活肯定是密不可分的,是一体的。也可以说,是生活状态保证着创作的方向。我现在的生活,除了在学校教书,基本就是“过生活”和创作。这可能会有一些“单调”,但是我觉得,想在一件事情上保持专注的状态,肯定需要投入和“单调”,这有好的一面,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不在工作中投入这么多精力和时间,作为一个“人”来说,可能会更丰富和更好玩,但是没有办法,因为我已经形成这样的职业状态了。当然我也不会强努着,没有状态也一定要去工作。我感觉,如果可以把自己整理清楚,把创作做得让自己满意,好像生活质量也会高出很多,因为自己的认同感和价值观都在这里面,如果不去做这些,我也想象不出我会做什么,因为去做别的事情,好像自己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记者:曾经有朋友写到,你是一个“安静、慢热、不善交际”的人,这种性格对创作有影响吗?
李:我觉得这些词都是指的性格上的特点。就我个人而言,可能也不见得就是这些词语所描绘的那样。当我们从事一个很专业的工作的话,生活面不可避免的会很窄,未必一定是因为性格。我认为绘画其实就是通过自己的实践、劳动和思考,去塑造自我,去认识自己所处的状态和世界。
《密林》70×70cm 布面丙烯 2015
记者:那么绘画是要解决个人的什么问题呢?
李:每个人都应该知道,很多事情是只能自己面对的,别人替代不了。
记者:创作时会考虑作品的呈现状态吗?比如预设观众的视角?
李:创作中是不会考虑预设的。更多时候是根据自己平时的思考和观看,以及从美术史中得来的知识,还有对当下艺术情境的了解来决定创作面貌。当然,不可替代的一点是个人的特性,哪怕这种特性可能会是一些不好的习惯,但是也有可能成为你创作很重要、很有魅力的一环。
记者:对自己的内心负责影响到你画面中浓郁的“孤单感”的呈现吗?
李:我觉得,“孤单”不止是我,很多人都这样表达。对我来说,这肯定与我所经历的、我们国家这二三十年的巨大变化有关,与我们残存的记忆和现实之间强大的反差有关。我觉得,中国从一个农业社会行进到现在,城市和农村的关系、城市化的进程对个体生存状态及心理的改变等等问题,我认为一定会影响到每一个人,自然也包括艺术创作者。虽然个人的世界是小世界,但是也是被大环境塑造的小世界。
《月光》65x90cm 布面丙烯 2015
创作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
记者:如何看待自己的创作和环境的关系?
李:对于我来说,创作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是自己体现价值的所在。我们这一代艺术家,受到艺术市场很大的影响。我不算出道太早,差不多将近三十岁开始获得一些展览的机会。是随着艺术市场慢慢好起来,才有了更多展览机会。那时候因为有了方方面面的支持,自己在创作上肯定会非常“顺”,但是也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浮躁的东西在里面。
记者:现在呢?
李:创作随着人生在走。那个时代是不可复制的,我们总要活在“当下”。其实,我保留了很多九十年代,来自艺术杂志和当时老师们的艺术实践带来的有时代烙印的记忆。甚至有时候会想起来很早之前,刚开始学画画的时候,刚刚接触素描、色彩乃至写生时候的新鲜感,在后来这些年的创作中,当自己陷入一种程式化的思维偏见时,这种“新鲜感”的保留往往显得比较可贵。这是对自我历史的重新发现,我现在毕竟也人到中年,有些状态跟以前很不一样。很难说是不是“进步”,但是是很真实的变化,可能所有人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有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体会。到了三十五岁以后,自己对人生和世界的看法,对我来说,对绘画这件事情的体会,会有转向。这种转向不仅指得是人生观、世界观的改变,还有更真实的——对材料的接触,对画面的制作,对行笔的感觉,乃至对绘画的理解。以前我们可能会展现十八般武艺,但是现在都是在做“减法”,当然,这一切一定是要随心进行的。
记者:会有困惑吗?
李:会有,但不是创作上的。因为对于我来说,创作就是回到自我,以自我为中心,去感知头脑中存在的世界。我现在的困惑在于,除了能够把握头脑里的这些自己感兴趣的方式,让工作进行下去以外,在当下的艺术生态中,很多时候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
《荒原》25.5×25.5cm 布面丙烯 2015
艺术会有各种理由打动你
记者:在你的画面中,人物的手足与人物形象本身的比例往往有一些变形,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李:这种处理很多时候就是下意识的。我不太喜欢那种特别柔弱、装饰性的东西。我想,如果画面上要有人物,作为创作者来说,肯定都是愿意往“人物”——你所要表现的那个人的状态或人性——上面靠拢,比如人类共通的生存状态,或者某类人群,如果一定要我解读的话,我想“大手大脚”代表的就是劳动者的姿态,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劳动者,劳动者理应是强有力的,我更愿意表达这样的东西。另外,这个处理跟以前上学的时候所接触的德国新表现主义的一些形式有关,会受到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记者:在您的创作中,蘑菇、苔藓、垃圾、废墟等等题材反复出现,这显得有些黑暗。
李:这些确实是我经常使用的题材,一望而知,它们一定会映射某种“黑暗”的情绪。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比如“废墟”,这一定是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一种存在,但是“废墟”一定是负面的吗?其实,像拆迁现场这种废墟,是包含很多个人记忆的,是有体温的。而且,新的景观起来之后,其实人们很快就会忘记这里是废墟的曾经。
《大楼》 200×300cm 布面丙烯 2015
记者:您刚才提到“体温”,《棉花堆》里的“棉花”似乎也有温度有关,而且里面的人物似乎很“休闲”?
李:我自己的创作初衷肯定不是“休闲”。事实上,很多题材性的东西是含混的,说不清道不明。对于这个题材,我想,首先,跟劳作、田野有关,另外,“棉花”作为一种自然生长起来的农作物,实际上“成品”的感觉是很强的,它的生长与收获的果实带给人舒适的感觉,而且也很入画,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可以诉说和提炼的。
记者:那么“路”这个题材呢?
李:这个题材这些年我也画了几件,包括一些很小的作品。如果非要附会一个理由的话,这个系列来自列维坦很有名的《弗拉基米尔之路》。后来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当然也不能完全说那件作品是我这个系列的由头,可能也跟到了一定年纪之后的心绪有关。我觉得画一条“路”,简单明了,可以引申很多东西,在技法上也存在很多自己可以发挥的地方。
记者:是很早之前看过的?
李:我想,很多时候,创作点跟少年时代的记忆点相关,那件作品我很小的时候看过,其实也没有临摹过,但是就是忘不了里面的压抑、纵深和隐喻人生的感觉。作为一件现实主义的作品,所有的潜台词都在文本里,比如这是“通往流放之路的必经之路”,但是氛围的透露肯定还是依靠画面。初次看到这件作品的时候,自己虽然年纪很小,没有太多的阅读背景,也想不到人生未来,但是这件作品流露的强烈的倾向还是会感染我,就像小时候看到梵高的作品,会感受到作品里面很朴素又很有力量的质感。我想有些感觉,不一定要从教育和阅读中得来,艺术的魅力就在这里,艺术会有各种理由打动你,优秀的艺术品会让你感受到其中的隐喻。
《路》 80×100cm 布面丙烯 2015.
诗歌与绘画有同等“疗效”
记者:您也写了很多诗,这些诗歌与绘画作品之间是什么关系?
李:我有些诗歌的意向和命名,就是有些画作的名称。因为有些时候在绘画创作的构思阶段,可能没有条件马上画下来,这时会用文字来记录一些情境和氛围,所以我的诗歌和绘画相互呼应,其实是一体的。写诗或者写作,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爱好,我也不例外。我很喜欢这个事情。当然,写作跟绘画很不一样,比如在表达上,文字更直接,而绘画则更需要用涂抹的语言来描绘。绘画是一种物质平面上的、由另外一些物质的涂抹堆砌达成的,是笔触与笔触之间的关系,是线条轻重、节奏、色调,也是构成与破坏行程的趣味。在实践的过程里,需要的量和得到的经验,也都不一样。但是如果从个人的独立的精神世界来说,作为“药物”,诗歌和绘画的疗效是同等的。
记者:谈谈接下来的计划?
李:也没有特别具体的计划。人到了一定年龄才知道,要做好一件事,真的是很难的。只是这么多年创作下来,希望自己可以做的更顺畅一些,所谓的顺畅,是说希望未来创作可以更加的浑然天成,无论是技术还是情绪,跟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不要相隔太远。绘画毕竟是要一笔一笔画的,我想,绘画之所以有魅力,不仅仅在于色彩、形象和技法,有的时候,绘画的魅力在于把这些元素交织的过程。而且,我也希望,能从某种程度上脱离日常生活,更真实地去感受我独立于世进行到今天的所见所想。对真实的追求与碰撞是很困难的,这是一种对自由状态的靠近。这种直觉的力量,有时候是技巧和思考也无法达到的,因为人往往不能塑造自我,而是环境决定了某些基因。
艺术家 李继开
(责任编辑:邓晓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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