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淳

　　批评不是一个趣味的问题，而且是一个谁的趣味的问题。

　　——詹姆斯·格兰德

　　中国当代艺术批评，是当代中国社会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从来都是与艺术批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艺术家在思想解放和拨乱反正的旗帜下，创造了一大批具有中国特色的新艺术作品，这其中，艺术批评发挥了应有和独特的作用。

　　什么是批评，批评就是评论与判断，就是对缺点与错误提出意见。它的临近词是责备。批评的方法很多，不同性格的人对于批评会以不同的方式进行。艺术批评，就是从艺术品的叙述性与形式层面来讨论有关内在与外在的特质，其方向同样是探讨有关艺术品本身，包括创作背景和社会效应等。所谓艺术批评家，是在艺术欣赏的基础上，运用一定的理论观点和批评标准，对艺术现象做出科学分析和评价。艺术批评的对象包括很多艺术现象，如艺术作品、艺术运动、艺术思潮、艺术流派、艺术风格、艺术家的创作及艺术批评自身等。

　　艺术批评是一种活动，也是其活动的结果。它离不开艺术鉴赏，但鉴赏更多的是一种感性活动，而艺术批评则是以理性活动为特征的科学分析和论断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说，艺术批评是艺术界的主要斗争方法之一，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在艺术活动中最具体的体现。从批评的功能性上说，有助于提高特定社会结构中大众的艺术素质和鉴赏能力，有助于充分发挥艺术批评在艺术生产流通过程中的信息反馈和正向调节作用。所以，正确的艺术批评可以帮助艺术家总结创作经验，提高创作水准;甚至还能帮助艺术鉴赏者提高鉴赏和判断能力;可以使各种艺术思想、艺术态度和艺术立场，以及创作主张、艺术流派和各类风格相互交流和争论。由于艺术批评者总是根据一定的世界观、审美观和艺术观对艺术现象做出分析和判断，所以带有很强的主观意识成分。艺术批评应尽可能运用正确的立场、态度、观点和方法，遵循实事求是的原则，对艺术现象做出准确和恰如其分的分析和阐述，以此推动当代艺术的繁荣和可持续发展。

　　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应该具有生动的感受能力和敏锐的直觉能力，这两点构成了一个批评家的判断力。这种判断力就是批评家的理性思维能力和宏观把握能力的综合体现。从而展现了一个批评家广博的艺术修养和深厚的人文精神。艺术批评是艺术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自从有了艺术作品的传播、消费和大众接受以来，艺术批评随之产生，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后，得到迅猛发展，构成艺术理论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和艺术活动整体中的动力。既推动了艺术创造，也影响了艺术思想和理论的发展，又推动了艺术的传播与接受。

　　但是，今天的艺术批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圈内圈外对当下批评充满怨气和指责，认为当代艺术搞不好的原因，不但与市场操作有关，也与批评家不尽其责有一定关系。还有人指责今天的批评家不能给观众提供新的知识成果，批评界充满歪风邪气。这其中，更多的人指责当今的艺术批评不成系统，批评家素质低下，批评文字不成规范。关键是，批评家不学无术，行文劣质，胡吹乱捧，云山雾罩，天马行空等等等等。反映出今天的艺术批评对当下艺术在整体把握上的失控，在认识上的单纯与无知。准确点说，艺术圈对当今批评的不满由来已久，各种说法铺天盖地。我们听到最多的是“批评家的集体失语”。这样的说法是否准确我不做结论，我想大概是有些话题本身存在着严重问题。或者说是那些话题本身乏味无聊，或者是那些话题本身不讨好人而且更容易伤人，等等。但是，批评界自身的浮躁和缺少认真思考和研究的态度也值得反思。比方前几年，批评界中的一些人开始讨论图像问题，似乎在一夜间，图像的话题横空出世并且大为时髦。于是，批评圈开始热闹起来，谈论图像几乎成为一个无法绕开的话题。感觉谁不谈几句图像谁就肤浅甚至不学无术。其实，很对批评家对“图像”这个词汇的理解还处在词典的一般解释中，尤其对图像的深度理解和认识，远在千里之外。在很多文章中，我发现那些批评家对图像的概念，好像连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胡说八道东拼西凑，通篇文章支离破碎。再往后，关于图像的讨论似乎又在一夜间停止，给人的感觉是来无影去无踪。当我们静下心来再次反观图像问题时，我们发现，在一阵沸沸扬扬的喧闹之后，图像的问题仅仅是一场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根本问题并没有得意解决。其实，艺术圈讨论的图像，缺少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两级追问，所讨论的问题平庸而空洞，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没说。特别是那些关于图像的文章，其理论水平和图像自身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入研究范围。后来人们发现，在批评界的研究与对问题的讨论中，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对某一个问题还没有搞明白，就将其扔在一边，然后匆匆忙忙转移到另一个问题的讨论或争论中。尽管同样满口胡言，但有人明白，必须在场，必须露面，对一些人而言，在场非常重要。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艺术批评已经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从过去单一的、既时性的当下批评分化出多层面、多元化的艺术批评。如今，再用“艺术批评”来涵盖正在进行中的当代艺术研究这门学科已经显得捉襟见肘。但是在今天，讨论什么是艺术批评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我们应该关注艺术批评在今天发生了什么和呈现了什么。的确，当代艺术批评在今天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和挑战，其根本责任就在于发现优秀作品，培养有创造性的艺术家。最近几年，有一句话非常流行，“态度决定一切”。我怀疑发明这句话的人是一个涉世很浅的年轻人。如果客观条件不成熟，再有积极的态度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另外，态度一旦摆脱理性的制约和智慧的引导，很容易沦为盲目的热情和疯狂的冲动，甚至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我想说的是，这种把“态度”强调到极端的行为和唯意志论带来的更多的是灾难，是非常可怕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批评家还是应该不断提醒人们，首先，把艺术当作艺术来看，强调思想性的同时，还要强调审美和形式的重要性。这一切，都是当代艺术最有价值的观念和最可贵的态度。当艺术被极端功利主义和庸俗社会学严重异化的时候，当代艺术无疑可以发挥解毒和清源的作用。

　　批评不是胡说八道，不是瞪着眼睛说瞎话。批评要有理论依据，要有旁人不能代替的责任感。前不久又有抽象话题进行热烈讨论。于是很多批评家捧起抽象话题开始漫无边际的满嘴放炮，甚至洋洋万字文章不知在谈什么，都觉得自己是研究抽象艺术的头号专家，这种自信让我们想起了遥远的唐吉歌德……一个朋友将网上那些关于抽象问题讨论的文章全部下载并打印，然后仔细阅读，突然发现，那些文章几乎没有理论深度，也没有学术分量，完全是一种自言自语式的胡说八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些人脱下所谓批评家的外衣，他还剩下什么?!我不希望——也不愿意听到人们在背后用“无耻”这样的词汇来指责批评家。“批评要有理论依据”这句话应该是批评家的座右铭。批评与写作是一种智力和精神劳动，关键在于批评家的职业态度和职业立场。别信口开河，故意制造垃圾。

　　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就像一切真正的知识分子一样，坚决捍卫个人的思考和探索真理的权利。大胆拒绝别人的“思想母鸡”到自己的脑子里“下蛋”，所以，思想贫乏是最大的邪恶。一个人的艺术观和人生观之间，存在着耐人寻味的对应性。也就是说，从一个人如何看艺术，多少可以看出他的价值观和人生态度。反过来说，一个人有什么样的人生理念，就会有什么样的艺术观念。所以，一个认为“生命的本质就是骷髅”的艺术家，会有什么样的艺术观和创造性呢?!艺术不是向人类弱点妥协的投降书，不是将庸俗当作荣耀的无聊游戏。相反，艺术表现的是人类战胜自己弱点的记录，是人类为摆脱庸俗奴役而进行的卓越努力。所以，席勒在《关于在艺术中运用庸俗鄙陋事物的想法》中说：“庸俗的头脑会以庸俗的加工作贱最高尚的质料，相反，卓越的头脑和高尚的精神甚至善于使庸俗变得高尚，而且是通过把庸俗与某种精神的东西联系起来和在庸俗者发现卓越的方面来实现的”。席勒还在他的《论激情》中指出：“一个人当他仅仅服从于他的感性本能时，他就是庸俗地行动;当他考虑到原则而服从于他的本能时，他就是合适地行动;当他仅仅服从于他的理性而不考虑他的本能时，他就是高上帝行动”。一个艺术批评家，只要对艺术依然怀着敬畏之心，就不会把问题弄得很糟，就不会将艺术的尊严降低到尘埃里。也许，一个批评家从外表上看是柔弱和隐忍的，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他还是笨拙和低能的。但是，一旦涉及人的尊严和价值有关的重要问题——这个时候，批评家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显示出另外一种风度：高贵、勇敢、锋芒毕露和锐不可挡，就像温顺的鸽子一瞬间变成凌厉的秃鹫一样。我想说的是，要想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或批评家，首先要成为一个对抗奴役的解放者。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要保持着异端者的高贵气质和自由风度。

　　批评是一种判断，判断需要眼力，眼力是面对作品时能够判断好与坏所做出的反应能力，而好与坏又涉及到一个价值标准。尤其是，在一个价值稳定的系统或时期，判断作品的好与坏需要一种鉴赏眼光，但是在价值体系大变动时期，判断本身和过程就是参与价值体系重建的过程。批评家的责任，是在文化和艺术的转型时期，选择并推荐“有意义”的作品，而不是向观众和读者推荐所谓的“好画”。其实，艺术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和概念，换句话说，艺术没有本质。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是艺术或什么是艺术批评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话题。艺术和批评在今天发生或呈现了什么，才是一个有价值、有意义的话题。所以，批评家的工作是应该更多的看作品，并经常将看作品扩展到体会并感受艺术家的生活，不断发现并推出新的艺术倾向，以及人物和作品。其实，批评家和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生活在同一生存空间，所以批评家才能获得这样的感受和认识。对于一个批评家，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心理需求，更是一种生存方式。

　　在今天，批评家的责任依然是通过发现新的艺术现象、推介新的艺术家而去重新定义艺术，重新定义艺术取决于艺术被意识形态化的过程中，批评家与艺术家所共同获得的新的生存感受。所以，批评家的首要素质即是对人生和当代生存环境的体验与洞察。所以在今天，作为一个批评家，良知和社会责任感是必备的前提。

　　2015年6月1日完稿于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