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窗晴暖 中国文人的流动画室
2016-03-03 09:17:23 张梦薇(资料为讲座实录)
「清风拟如芝兰室,博雅如游书画船」,从北宋到民国,从董其昌到张大千,船是大师们的画室,也是大师们的水中情。著名艺术史学者、鉴定家傅申先生于浙江大学开展系列书画赏鉴讲座,今期分享其中之「书画船-中国文人的流动画室」讲座实录,跟随傅先生的言辞浏览那些生产于江河之上的古代字画。
我75年前生在上海,沿着河,我家后窗就对着河,河上就有一个船坞。当时,到县城、到新场或是到周浦都要坐船,所以我小时候觉得对外交通总是要坐船,我本人也会划船也会摇橹。我对船,本身就有很亲切的感情。后来我研究董其昌,发现很多董其昌的作品都是在船上画的,于是我想到了「书画船」这个名称。
「书画船」为中国书画家所特有的传统。自中国绘画中心南移之后,书画家的交通以水路为主。船的容积够大,有空间摆桌子,并且船的行驶比较够稳定,不像马车那么颠簸,这些最终让「书画船」的特殊传统得以出现。而追溯到更早,宋代的米芾就有「书画船」。
画中船景
「清风拟如芝兰室,博雅如游书画船」,这是清代钱泳写的对联。船是非常舒服的一个交通工具,大一点的船可以载书画用具。沈周作品《江岸送别》里,船的形制大概跟「书画船」的形制有关。中国的水陆交通很发达,很多送行饯别的图都与船有关。虽然不是很写实的画,但大概可以看到船的形制。《江岸送别》里的船够大,可以摆桌子摆文具,虽然不一定是沈周的真迹,但类似题材在古代很多。在船里带笔墨纸砚,带书籍,读书、作诗、写字、画画,这是现在的交通工具没有办法替代的。 西洋画中,也有人在船上画画,但跟中国画画山水画风景的情况就不同了。西洋人是定点的,而中国的船是可以移动的,所以特别适合画长卷,长卷本身也能体现时间性。
赵孟俯「落水兰亭」的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赵孟俯曾收藏过一件《兰亭序》,其真迹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有一次,他带这一件《兰亭序》在船上,风浪翻舟,水不是很深,他就立在水里高高举起《兰亭序》,说,兰亭在此,其他都不重要。他坐的船,当然也是「书画船」,收藏则随船携带。原文为:「赵子固舟过升山,风浪漂舟,子固立水中手持《兰亭》曰:『至宝在此,余物不足关矣』。」
赵孟俯的《兰亭十三跋》被烧过,现在藏于日本。在烧之前有个刻帖,其上说:「余北行三十四二日,秋冬之间而多南风,船窗晴暖,时对兰亭,信可乐也,七日书。」《兰亭十三跋》里有一段说:「廿八日济州南待闸。」大运河的南北水位不一样,一路行来要过闸,一般是等很多船一起到了才放水,就像现在过三峡。有时候要等很久,在船上就只能读书、写字、画画、作诗。
我曾经访倪云林墓,黄公望墓,发现元四家的作品与其居所环境的关系很紧密。所以你看到他们作品中的水面非常空阔,这都是跟他们的旅行经验和住的地方有关系的。
金琮是文征明的好友,他题杜堇的《古贤诗意图》中有:「舟中夜雪」。李梦阳有一幅《芦舟篇》。他没有地,在船上盖了一个茅屋,他的家就在船上。因此他说「茅屋数椽江筏上」。
文征明曾绘《赤壁赋》。《赤壁赋》本来就是在船上游览赤壁以后写的。这是文征明的一封信,写给「子传礼部」:「明舟出阊门」,明天这条船就要离开苏州了,写这封信派人送来问候你。这是文征明的画,不一定是真的,但上面写「延望具舟载余夜泛石湖,是夜,风平水净,醉饮忘归,意甚乐也。」这都是舟游的事情。关于文征明还有很多例子,如「嘉靖庚子四月望日书于荆溪道中」,在路上写的,不是旱路,是在船上,或如「横塘舟中」,意思就更清楚了。
董其昌之「书画船」
我根据地图画了一幅「董其昌公务行旅简图」,把多次旅行综合起来,发现他都是走的水路。董其昌这个人,做官做得不小,放在现在,他就是一个学霸。他有这样一句诗「余结念泉石,薄于宦情」,意思是他对做官并不是很热衷,倒是对于山山水水很有感情,所以他画山水,也喜欢旅游。
台北故宫有一套早期的董其昌的册页,说他「舟中冥坐,阻风待闸,日长无事」,就想到过去看到的山水来画。最后的题跋又写道「阻风长日作画数帧」,船遇风浪临时停靠,又没有访客,所以画画。他还画了一套树石稿,那是在等着过闸口的时候,因为太无聊了,就用这种方式消磨时间。
在其名作《秋兴八景》中也题有「庚申九月朔京口舟中写」,说明那是在镇江的船上画的。于立轴《延陵村图》上则题:「癸亥二月画于丹阳舟中」。某卷子题有「甲戌秋七月书于武塘舟次」,武塘是杭州。当时他八十岁了,还坐船跑来跑去,写字画画。可见坐船很舒服。还有一张提到了陈继儒,「己亥子月泛舟春申之浦,随风东西,与云朝暮。集不请之友,乘不系之舟」--「不系之舟」典出老子,说明他是跟他的老朋友陈继儒在一起,并画了这张画。
在我的文章《董其昌的「书画船」》中能看到我排的纪年,从中能发现董其昌在同一年里面有很多作品都是在旅程中所作。董源的《潇湘图》经董其昌一题再题,是什么原因呢?这有一个故事在里面。他记录到「余丙申持节长沙(吉藩),行潇湘道中......」他所看到的景致「如此图」,「令人不顿步而重作湘江之游」。董其昌看到了《潇湘图》就好像又重新到潇湘道中去游了一次。事实上,当他看到这张画的时候,世人已经并不知道这画的名称了。但是,因为董其昌之前已经到潇湘道中去游历过一次,他一看就认出所画的就是潇湘的景致,所以他说这张画就是《潇湘图》。今天我们说的《潇湘图》,其实是董其昌再命名的。所以说,旅行跟鉴赏也有关系。他「丙申持节吉藩,行潇湘道中,越明年,得此」,第二年才得到这张画,「北苑潇湘图,乃为重游湘江矣」。「今年复以校士湖南」,又到湖南去一次,「秋日乘风,疾雨初霁,因出此图」,「良可兴感」。第二次去湖南,把这张画一同带着。他的这种生活,现在的收藏家是没法复制了。这里「书于湘江舟中」几个字龙飞凤舞,是董其昌非常奔放的一件题跋。
董其昌之后,「书画船」的传统仍在延续,因为中国的交通手段没有发生变化。张大千画有从新安江到黄山的景致,他也是坐在船上画。他有一句诗「行舟莫怪长年懒,却得推蓬看好山。」船上一路的旅行很舒服,不用走路,看风景就是了,然后,他再把记忆里的风景画成画。
「水上山水」与「山中山水」
我最想去的就是陕西的华山,有一次路过华山,人山人海,看着就很是向往。到了山下却对我说今天不能登山因为山上出了事故,现在还很遗憾。
坐在船里看到的风景跟在山里旅行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明皇幸蜀》图的作者和画中人一样,骑着马走山路,可以看到栈道,悬崖峭壁。而米友仁的画就是在船上看到的山水。赵干的《江行初雪》藏于台北故宫,于画上也能看出在船上画湖的视角。
现代人出行都坐飞机,我最喜欢的一条线是从东京飞跃阿拉斯加到纽约。
(责任编辑:顾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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