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在“所以记忆”展览现场

　　每一个阶段，陈曦的绘画语言都有很大的变化，从早期的表现主义风格，到观念性的写实绘画，再到最新系列中“没有风格界线地揉在一张画面上的诗意、寓言式表达”。近期在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展出的“所以记忆”展览，主要展出她2008-2013年间创作的《被记忆》系列，一组用电视机屏幕的画面，力图客观展现中国历史40年的观念性写实绘画。陈曦准备将这一系列做成文献，“持续至电视机的使命彻底结束为止，但是我不需要一直做，因为这个系列做的时间已经太长，我的兴趣没有了。”

　　自称在创作上特别喜欢变化、特别随心所欲的陈曦，暂时已把《被记忆》系列搁置，开始探索新的绘画语言，“我曾经停了一年画画，就在等，看我还要不要画，结果发现还是割舍不掉，情感上非常强烈。有一天突然就通了，开始创作这一批新作品，完全是流淌出来的，把我之前这几十年里不同阶段积累的经验都揉在一起了。”在她看来，绘画的特质和不可替代性就在于，“它是纯粹艺术家人为的有手感的东西，是有温度的，是其他媒介和高科技都不可替代的。”

　　风格转变：“其实都是到了那个时候，有一个事推你一下”

　　雅昌艺术网：您能先介绍下这次展览“所以记忆”吗?

　　陈曦：这次展览主要呈现完整的《被记忆》系列，包括创作小稿、纪录片、部分电视机实物，还有四件早期表现主义的大画。纪录片创作于这一系列的最后阶段，是在准备2011年中国美术馆个展之前做的，里面把很多现成的纪录片打碎重编，并补充了一些新内容，包括群众演员的表演和我的采访。纪录片相当于在架上绘画作品完成以后，又往前拓展了一步，包括展览时怎样呈现空间和纪录片。当时绘画完成以后我们跟展览的策展人、学术主持在一块聊过，大家觉得创作中间陆陆续续的一些资料片，包括采访、实物都能用，我画的过程中也已经很明确这些实物在展览的时候要用，只是没定最后以一个什么样的形式来用。

　　雅昌艺术网：这些实物是当时为了创作特意去搜集的?

　　陈曦：对，都为了创作提前要买到。到处淘货，我现在攒了从全国各地买回来的一百多台电视机。有的早期款式的特别少，要等好几个月才有。我已经三次把这些旧电视机做成现成品的装置，包括2011年的展览上，后面又做过两次大型的，每次都不一样。这次展厅里放的六个旧电视机是从北京运过来的。

​“陈曦：所以记忆”展览现场，除了绘画作品，也展出了艺术家为创作而收集的旧电视机

《只生一个好》2010 布面油画 150x180cm

《只生一个好》2009 纸上水彩 31x41cm

　　雅昌艺术网：您是如何开始创作《被记忆》这个系列的?

　　陈曦：有一个前提，其实在创作这个系列前已经有十年的铺垫，一直在找一种变化。因为《皇后新装》系列，意味着我的绘画从以前相对传统的直泄式表现主义，跳到了一个观念性的表达上。《皇后新装》是特别观念性的绘画语言，绘画的一些特质已经没有了，《被记忆》系列是观念绘画的延续。当时也是很巧，接着上一个系列刚做完展览的时候，MTV台邀请我做一个关于80年代的创作，跟电视机和以前的记忆有关。因为这个契机，我就去买了老电视机，也去翻阅了大量以前的《人民画报》等一些资料，好像一下把那些记忆全都翻起来了。当时做了一张作品，特别成功，就觉得收不住了，一张肯定不够。所以每次都好像是一个偶然的事情，如果这个阶段对这些事情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或者说积累不到一定时候，没有到一定的年龄，对这个事一定有不同的认识，你也不会去做它。其实都是到了那个时候了，有一个事推你一下。

　　后来我开始规划这个系列的创作，就从***逝世、唐山地震开始，这个时间节点的选择跟我个人有记忆的时间是一致的，又代表了一个时代的节点，所以相对来讲很完整。那时我刚上小学，***逝世是我小时候印象最深、最严重的一件事，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雅昌艺术网：对于80年代您当时挑的是哪个画面创作?

　　陈曦：关于独生子女的《只生一个好》，一开始没有想太多，就觉得天安门前边很多家庭都爱在那儿照相这个画面特别好玩，相对来讲很有代表性，本身天安门这个环境也特别有代表性。再一个，一家人看起来很温馨，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舒服。最初的那张作品MTV台收藏了，我后来重新画了一张，这个系列里边一定会有这件作品，因为独生子女也是80年代的一个国策。

　   创作过程：“我想尽量做到客观，不让人知道我的态度”

　　雅昌艺术网：您如何挑选作品中要描绘的事件？

　　陈曦：基本上十年选择四个事件，我想尽量做到客观，不要偏向哪一类，比如政治、经济、民生、文化、娱乐、社会事件都有，是一个相对比较全面的中国四十年的发展史。像我之前一贯的做法和角度，我希望不会特别明显地让人知道我的态度或批判，也没有口号、符号，都没有。个人生活当中的一些情感也都是藏在里边的，尤其这一系列更是，关于作品中出现的这些事件，我不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但是今天很多事情我们会去想，所以提供了一个平台而没有给出答案。因为我也没有答案，这是我说的客观性。

　　雅昌艺术网：看到画面中电视机周边的摆设，比如眼镜、笔这些小物件上，您也特别去找那个年代标志性的东西，还有电视机后面的背景，有墙纸、风景、窗……是否有什么寓意？

　　陈曦：对，电视机周边这些小的物件和小环境很微弱，但是非常敏感，恰恰这一点是跟个人记忆有联系的，也就是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大事件回到个人记忆的深处去。这些物件是对那个时代一路过来的一些记忆，我们都知道了解普通人家里面会有哪些东西，会经常用到哪些东西。

　　背景尽量简单，因为不能抢主题。有一些隐喻在里边，不能多，一点点就够了，这种隐喻就是提示观众一个时间、环境、空间的改变，能看到人们的生活在发生改变。画的都是百姓家的空间，所以是更家庭式、更个人化的这种脉络。

　　雅昌艺术网：这些物件和背景是跟您自己生活有关还是您去对大众生活的调查结果?

　　陈曦：这些都跟普通大众有关，不是纯粹我个人的生活，我希望尽量站在一个最具有普遍性的一个位置上。

　　雅昌艺术网：本来这个作品系列叫《被记忆》，这个展览叫做“所以记忆”，是一个前因后果的关系吗?

　　陈曦：没有，“所以记忆”是这次展览主办方起的名字，《被记忆》是2011年在中国美术馆展览的时候起的。这次起名“所以记忆”，主办方还特意征求过我的意见，我觉得没关系，因为这样改一下，能代表这是个新的展览。这个展览于这个时间点在香港展出，意义又不同，所以我觉得换一个名也挺好的。

　　最早我在作品上标注的名字前面都是“中国记忆”，后面再加具体的比如“新闻联播首播”这样。后来2011年的展览，策展人舒可文起名“被记忆”。既然以展览为单位叫名字，香港的这个展览叫“所以记忆”也很好。

　　雅昌艺术网：这一系列描绘的最近的事件是哪些？

　　陈曦：这一系列最后创作的就是四张：航母Style、***、不差钱、七个常委任命的画面，截止到2013年。

　　雅昌艺术网：有没有开始想这之后会画哪些事件?

　　陈曦：现在还没有，因为我把这个系列先搁置了，现在所有的兴趣都在新画这一块。而且挑选事件上也需要时间沉淀，刚发生的事情马上去做是不恰当的，沉淀几年以后，越退远越看得清楚哪些事情更重要。反正肯定会做到电视机彻底完成它的使命。

　　雅昌艺术网：您觉得电视机会彻底消失?

　　陈曦：当然会了，现在的年轻人其实已经淘汰掉电视机了。虽然以家庭为单位，电视机还存在，但是可以明显看到它的地位、重要性已远远不如三十年前。电视机消失那一天意味着人们获取信息的渠道比现在多很多倍。电视机的记忆呈现的主要是公众记忆，是所有人都了解、关注的一个相同的东西。到了电视机消失的那个时候，我再去表达就只是表达我个人看到的，不代表其他人了。每个人都像网络上的节点，我看的可能你完全不知道，他看的可能又跟我完全不同，都是不一样的、纯个人的角度，所以就不存在一个公共记忆的概念了。除非由于网络生活，最后可能出现一些新的可以连接大众的一些东西，这还要观察。图像怎么去呈现？要不要以这种方式表现？连媒介方式都会变化。

　　最新创作：“完全是流淌出来的，把我不同阶段积累的经验都揉在一起了”

     雅昌艺术网：《被记忆》系列在德国、在土耳其、威尼斯展出的时候，每个地方观众的反映会不一样吗?

　　陈曦：外国人可能首先对于用这种形式、这种画面表达历史事件，包括这种深入程度，都比较喜欢。其次是他们有一种好奇，想更多地了解中国，他们发现这个里面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所以他们会表现的非常兴奋和好奇。

　　雅昌艺术网：您会不会觉得因为香港最近政治动荡，所以会选择您这样有一点偏政治的展览?

　　陈曦：不知道，我没有想过，主办方香港大学美术博物馆也没有跟我说过，他们只是特别喜欢，觉得特别好。当然跟内容肯定有关系，因为大家对作品中描绘的事件都有不同程度的熟悉，所以大家有很多共同的话题，也有很多共同的一些困惑也好、问题也好，这些可以展开讨论的东西，有的说、有的聊。

　　我这个系列因为当时创作时采取的方式就是直接正面的，不绕，也不去求怪、求隐蔽或者怎么样，就是一个特别直接的摆在观众面前，而且不带我个人的喜好。都是大家最熟悉的画面，所以每个普通的观众、老百姓都很容易进入作品。

《神州五号升空》 2009 布面油画 150x180cm

《奥运会开幕》 2010 布面油画 150x180cm

　　雅昌艺术网：《被记忆》系列是已经都完成了吗?还是持续创作中?

　　陈曦：持续到2013年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特邀展时又接着画了四张，之后我就暂停了。因为我打算将其作为文献，一直做到电视机的使命彻底结束为止，但是我不需要一直做，因为这个系列做的时间已经太长，我的兴趣没有了。我在创作上是特别喜欢变化、特别随心所欲的一个状态，所以从情感上来讲我必须要换场，于是就暂时先把它搁置。过几年，这个肯定会完成，但是因为已经知道结果，所以兴趣没有了，这三年我大致都是在做新的创作。

　　雅昌艺术网：能否介绍一下您的新作？

　　陈曦：新的创作又有一种对绘画性的回归，也是因为在做完两个观念性的绘画系列，并扩展到了其他的媒介以后, 对绘画有了很多新的认识。当然这样的扩展是我之前特别希望的，过程中也出现了新的问题，发现开始怀疑、质疑绘画的能量。所以我停了一年，就在等，看我还要不要画，结果发现还是割舍不掉，情感上非常强烈。有一天突然就通了，开始创作这一批作品，完全是流淌出来的，应该说达到了一个更自由的阶段，把我之前这几十年里不同阶段积累的经验都揉在一起了。风格手法上可以没有风格壁垒、界线地揉在一张画面上，同时在这种精神性含义上来讲，是一种更倾向于诗意的、寓言式的表达，而不是像以前的简单叙事或者说纯观念性的。主观的里面潜藏了很多东西，有借喻，比如说我都是借一些小动物、木雕、木偶来表现，但是这里面依然是表达人的情怀，里面有很多对当下的焦虑和关注的情绪，不过用的是一种轻松的笔调来完成。我特别喜欢把严肃的事情或话题用特别不严肃的口吻和方式来说，在这个里面也有这种突显。

　　其实我们的绘画走到今天是最艰难的时候，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变成新的以后，这么传统、有局限性的手段怎么样能够让它再生发出新的可能性来?如果我们情感割舍不掉，又怎么继续用它表达出新意来?这个就是最后我的体会：绘画不是可以无限的扩展，因为它有边界，如果失去边界它就不是绘画了，绘画的特质和不可替代性就在于，它是纯粹艺术家人为的有手感的东西，它是有温度的。这种手感就是我们自己这一张、下一张都不一样，都不可重复，这个东西才是其他媒介和高科技都不可替代的。这是非常个人化的，能够保证绘画生存的一个最基本的东西，是我要强调的，所以我把很饱满的情绪和手感都放大，然后风格上就更加自由，当然轻松的笔调里又隐藏着能看到很多对现实的担忧、焦虑也好，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