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建筑师姚仁喜

　　2月28日，台湾建筑师姚仁喜个展“内境· 外象”在上海当代艺术馆开幕。开幕首日，姚仁喜尚未抵达上海，但不少观众已陆续进入展厅观展，其中是不乏一些外籍人士。展览以大元建筑标志性的橙色展墙拉开序幕，姚仁喜在展厅中搭建一个贯穿两楼的方体空间，一层安置关于《心经》的音乐装置，二层悬挂几大屏幕，滚动播放他的对谈，工作纪录片，还有在家掌勺的生活片段。方体之外的空间，被划分为不同区域，展示各类模型与讲座。

　　台北故宫南院、兰阳美术馆、水月道场、乌镇剧院……自2010年后，姚仁喜因不断创造经典的人文、宗教、酒店等方面的经典建筑为更多人熟知，而这些建筑的模型，首次集中展示在上海观众的面前。

　　1975年毕业于台湾东海大学建筑系，1978年获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建筑硕士学位，1985年创立大元建筑，姚仁喜被视为台湾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其知名项目遍布全球。2002年，他以高速铁路新竹站为主题，参加第八届意大利威尼斯建筑双年展。2003年，他参加了第一届鹿特丹国际建筑双年展，并于次年受邀参加第一届北京国际建筑艺术双年展，展示“佛手湖轩”。2013年，他以台北故宫南院作品参与英国国际建筑展，并于2014年再度参加威尼斯建筑双年展。台北故宫南院、乌镇剧院和苏州诚品，让更多人知道了他的名字。

　　3月6日，姚仁喜抵达上海的第二天，美术馆为其举办了一场个人讲座。距离开场半小时，现场已近座无虚席，开讲15分钟后，至少有20名观众没有座位，他们站在最后一排，整整2小时，为了听那些耳熟能详的项目。讲座后，姚仁喜接受了雅昌艺术网的专访。

“内境· 外象” 姚仁喜个展现场

　　雅昌艺术网：以往每做一个项目，您先要考察基地。那么，看了当代艺术馆后，您对展览的布局有哪些初步想法?

　　姚仁喜：我看过场地后，发现这里不容易展出，它是一个玻璃房，很多光线是没法控制的。设计上很重要的部分是把缺点变成优点，所以我们在中间盖了一个方体，橙色墙面从地面一直延伸到二楼。我们把需要控制光线、声音的内容(装置、影像)装在方体里面，不需要太控制光线和声音的部分(模型)放在外面。这种做法呼应了展览名“内境 · 外向”，即方体中是“内境”，其他部分是“外向”，方体内外的空间尺度把握得很好。有一个朋友看了展览后，说我们把展览中最大的荧幕对着光线，说这做法很奇怪。可是这样特别有效果，当荧幕大到一定程度后，外部光线的变化几乎和影像中的场景的状态有一种呼应。

“内境· 外象” 姚仁喜个展现场 图为关于《心经》的音乐装置

　　雅昌艺术网：一层方体空间内的装置很有视觉冲击力，您在设置字体、播放的速度和影像的长度上做了哪些考虑？

　　姚仁喜：整体影像长度5分钟，字体滚动三分钟后停两分钟，之后循环播放。所有流动的文字取自《心经》，《心经》里，佛陀讲过最重要的话“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当这些字快速地跑来跑去，能让人产生强烈的印象，就是我想要达到的效果。

水月道场内景（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 讲座资料图片）

浮在天空的《心经》（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 讲座资料图片）

水月道场镂空字体细节图（姚仁喜I大元建筑工场 讲座资料图片）

　　雅昌艺术网：经书的摘取，字体的镂空，在水月道场中得到非常好的应用。但您最初提到将经文镂空刻在墙体上时，大家都觉得“你疯了”，后来是如何说服的？

　　姚仁喜：那就慢慢说服。因为在中国历史上，包括发明印刷术都是去刻佛经的，很多人看到过佛经被刻在泰山上的样子，那里的每一个字都有一个方角桌那么大。中国人还会把佛经刻在核桃上、米粒上面，但没有人把它变成一个状态，引进一个空间，所以我想来试试看怎么用光来呈现佛之语。不过，《金刚经》有5000多个字，每一个字都不同，技术上有点费力。但做完以后效果很好，我听说他们现在每天早上起来，会走到《金刚经》的第一句话前，慢慢地一步步走，念《金刚经》，我很感动。

水月道场外景图（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 讲座资料图片）

　　雅昌艺术网：建造水月道场时，圣严法师和您提的要求是“水中月，空中花”，您当时如何理解的？这和您个人信仰有关吗？

　　姚仁喜：我不敢说是悟出，只是去揣摩。“水中月，空中花”的含义，有一点是在讲一切现象是一种幻象，不是那么真实的，这对建筑是很大的挑战，因为建筑都是硬邦邦、很实在的，那怎么把梦幻虚无呈现出来是我第一要解决的问题。我的解决方案是做一个水池，利用水中倒影和布幔这种轻质材质，来表现幻象的层面——风一吹，水会动，光影会动。一个月后，我拿着最初的模型给法师看，他看了一分钟，说，“有点像”，我们就一步步照着“试试看”的提示来完成了。有一位比丘尼给我看了一张照片，无风的状态，实景和水中倒影更接近了。

台北故宫南院外景 （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Jeffrey Cheng）

台北故宫南院内景 （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Kyle Yu）

台北故宫南院外景 黑色同心圆墙面特写（图片姚仁喜|由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Commonwealth Publishing Group）

　　雅昌艺术网：去年年底，台北故宫南院试运营了。台北故宫南院最初的计划是？

　　姚仁喜：南院的方案其实提报了两次，第一次在2004年，当时提的方案是一个半圆隐藏在地面以下，中间有个湖的案子，在国际上我们得了第三名。后来原来的第一名有一些东西没法做成，就又提报了一次。其实我很喜欢我最初的那个提案，但由于基地已经被处理过，我没办法再在中间做一个湖，所以重新做，采用书法艺术中的飞白、浓墨和渲染笔法概念，呈现三大不同区域的视觉和功能效果。

　　建筑西面是“浓墨”部分，主要是馆藏部分，那些馆藏对光线的要求很高，所以用黑色外墙来避光，完全保护所有展品。外墙表面的铸铝圆盘取自青铜器上的乳钉，我们将其数码化后制作成5种不同尺寸的同心圆，外墙圆盘一共35361片。整体形象是从青铜器上的云纹、龙纹而来的，为了合理表现阳光下的龙纹形象，我们尝试了十多种材料和形状，最终选定同心圆。东部的“飞白”部分是办公室大厅、咖啡馆等区域。外露的钢骨的结构包袱玻璃的墙体，每一根钢骨在落地时角度都不同，来塑造成曲线。这给施工队带来很大挑战，因为每一层楼的长度不同，每一块玻璃有一个扭转的角度。介于两者之间的“渲染”以缓坡引导游客，斜坡上二楼进入大厅就能看到水，墙面是用比较粗糙的印度的石头来做的，这对台湾工艺来说很难处理。另外，南院的特点是位于水域，我们设计了一座141.74米的桥。

　　雅昌艺术网：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来，就有建造台北故宫南院的传闻。从选址的落定与设计要求可能比其他项目更复杂，您面临了哪些挑战？

　　姚仁喜：对我们来讲，其实没有差别。我们从真正接手、设计、建造完成，其实蛮快的，总共只有4年多的时间。当然这个项目在之前有很多非设计方面的、一些政府的考虑。但我想其实很多项目都这样子，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而已。

　　雅昌艺术网：台北故宫南院去年年底开幕。今年初被爆出漏水新闻，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和漏水的原因？

　　姚仁喜：是，我当然很关心。那个建筑在还没有全部完成前就开幕了，并不是设计上出现什么问题，只是说还没有做完。玻璃还没完全装上去，所以窗户漏水，很简单的道理。

兰阳博物馆外景（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Jeffrey Cheng）

兰阳博物馆外景（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Jeffrey Cheng）

　　雅昌艺术网：除了故宫南院，您在2010年后，还造了兰阳博物馆、乌镇剧院、屏东演艺厅、黄山城市展示馆。和办公大楼、住宅区等建筑群相比，文化地标的设计有更多专业上的需求。

　　姚仁喜：是的。美术馆功能当然很复杂。如果有典藏的话，要知道它典藏的种类，包括怎么从入口或其他窗口运输进来?要在什么样的空调温度下展示?怎么运送?怎么布展?如果美术馆有的时候会有短期的展览、长期的展览，一边要开放、一边要变更展览，那这时候怎么处理，都是要仔细考虑的。比如，台北故宫南院它的典藏就很严格，它分瓷器、木头、纸张等，每一种的典藏湿度、温度的环境都不同;当代艺术馆相对会单纯一点。另外，台湾是会有地震的，这些宝贝当然都不能受到伤害。所以南院基础上200多个球体隔震器，地震来了整个建筑在上面滑动，会减少水平的力道。前一段时间台湾南部大地震，故宫完全没事。

新北市美术馆模型图（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Jeffrey Cheng）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中，我们看到了新北市美术馆的模型，外墙有密密麻麻的针状的铝管，这么处理的效果是？

　　姚仁喜：因为那个美术馆坐落在一个河床边上，旁边都是芦苇，跟那个有点关系。我们把它叫做“芦苇丛中的美术馆”。我最近很喜欢这种金属的管子，所以互相之间有一种淡淡的反射。管子很多的时候，它们会互相反射的，就会产生一种幻觉，或者是形状不确定的感觉。这种效果，有一点像我们用所谓的傻瓜相机要拍，有时候你对着某种纹理很密的东西去拍，它焦距调不出来，所以它不知道要对哪里?我是希望把这个幻想的状态，跟芦苇、跟管子叠成一个比较特别的一种效果。

　　雅昌艺术网：您之前在讲座上提到，现在很多建筑设计过于注重表皮而没有内核。那么，设计新北市美术馆这种外观视觉冲击力强的作品，如何平衡表皮和内核？

　　姚仁喜：两者不会违背。建筑最有趣的部分，就是我们在做这个“形”，其实要用的是那个“空”。如果没有“形”，那么就没有了“空”。就像我们有一个橘子和一个苹果，不是说我拿了橘子，苹果就不要了。就像中国老祖宗讲的“堂奥”两字，“堂是”房间，是“形”的部分;“奥”是看不见的氛围和意境。建筑师能用的材料往往是钢筋混凝土、玻璃、石头，它们解决了空间的“形”，但事实上还有很多东西是无形的，光、影、风，都要用建筑抓取。一个美术馆需要呈现出的意境，所影响到人的心情，最重要的其实是“奥”的部分，这种影响，或许可以超越功能的实用性，我想是这样。

苏州诚品外景（图片由姚仁喜|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Ying） 

苏州诚品内景（图片姚仁喜|由大元建筑工场提供 摄影： Commonwealth Publishing Group）

　　雅昌艺术网：苏州诚品去年开幕首月突破百万人进场。从设计的角度看，苏州建诚品和外滩有何本质不同？

　　姚仁喜：在台湾，诚品没有机会做到这么大的建筑。台湾的城市比较拥挤、都比较小，所以空间施展的程度就有限。所以我们做了苏州诚品以后，有很多台湾的朋友都很羡慕，说苏州诚品比在台湾任何一个都精彩。

　　雅昌艺术网：苏州诚品的构造由裙楼和塔楼组成，书店在三楼，有三个搭楼梯通往三楼空间，通往书店的过程很有仪式感，但在设计时，您有没有想到当人流过多时，如何利用空间解决引流问题？诚品太有名了。

　　姚仁喜：人多没关系，事实上一个月超过100万人群也没问题。那楼梯很大的，8米，楼梯是一个舞台一样，而且除了楼梯以外还有电扶梯、电梯其他的楼梯。当时设计大楼梯时候，业主担心说，没有人会走那么高的楼梯，后来证明大家都很喜欢。每个人都想表达存在感，建筑该让里面的人都成为演员，也成为观众。

　　雅昌艺术网：现在台湾诚品更像是一个货品丰富的商场，您感到失落吗？

　　姚仁喜：对。我们都很怀念早年的诚品，青涩时期的诚品，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一直有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很多很多年以前，敦化南路有一家老的诚品，还不是我设计的最早的24小时旗舰店，现在它已经拆掉了。当时我在找一个方面的书，告诉店员后，他主动给我找了好几本，告诉我这个怎样，那个又怎样，我觉得非常亲切，没有一个书店会有人和你解释书的不同侧重点，还给你建议。现在他们客人太多了，办不了这事。事情正在有一些改变。

　　雅昌艺术网：您常对刚进行业的建筑师说，要保持初心，保持“不满足”的心态。不过，每年仍有很多建筑师不想受到甲方的需求限制而转行。您怎么看待两者的关系？

　　姚仁喜：这是建筑师的天职。我想，建筑师不像画家，甚至是作家可以独立完成一个东西，你总要有一个项目，有一块地来叫你做一个东西。它不是一个冲突，是一种沟通。有一个甲方的人，有他的需求，甚至他的梦想，那就有一个乙方，就是建筑师，有一些技能，也有一些梦想。他们相遇，会出现一个最好的状况，做出一个双方本来都没想到的一个东西。

　　雅昌艺术网：您如何看待过去的作品？

　　姚仁喜：我不会回想，过去的都做完了。我期待未来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