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深圳学人·南书房夜话”第32期在深圳图书馆南书房举行。深圳大学文学院讲师张霁，作家、编剧、艺评人段以苓，春田文学社创办人兼主持人孙相宁围绕“古今一梦唯红楼——细说《红楼梦》的经典性”，展开了深入浅出的探讨。三位嘉宾引经据典，讲述生动活泼又不乏学理性。

　　《红楼梦》为何成了 “最难读”之书

　　《红楼梦》是我国古典文学名著。颇有意思的是，曾有机构发起一项“死活读不下去的图书”调查，结果《红楼梦》高居榜首，成为“最难读”之书。当天的话题首先从“经典阅读为何在今天这个时代呈现出式微状态”开始谈起。“一提起《红楼梦》，几乎每个受过教育的中国人都能说出这是中国文学金字塔尖的明珠，但是究竟有多少人认真读过呢?不少人不是望而生畏，就是刚翻了开头就觉得难以继续。经典阅读在今天为什么面临这么困难的局面?”在张霁看来，当下是一个浮躁的信息化、碎片化的时代，经典阅读遭遇危机是全世界目前面临的共同问题。另外，这也和《红楼梦》的文本本身有一定关系。

　　“《红楼梦》作为作者自发创作的作品，有别于演义和历史小说，题材上选取的更多是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如林黛玉所说的‘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宝黛爱情的起伏、贾家由盛转衰的命运，都一点一滴蕴含在作品的罅隙中，这是非常写实的作品，矛盾和冲突都不是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能发现的。所以在改编成影视剧作品的层面上，就不如莎士比亚的戏剧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甚至也不如一些通俗的断案小说或是金庸的武侠小说那样让人印象深刻。因此，其传播度当然就无法与如上作品相比。在阅读上也是如此。这些放在一起构成了今天的局面，很多人觉得《红楼梦》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阅读起来很艰难。”张霁说。

　　段以苓也讲到，莎士比亚的37种著作塑造了400多个人物，而《红楼梦》一本书就有400多个人物，《红楼梦》不好读是有道理的。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读经典呢?段以苓认为，在浮华之外，经典书籍是更珍贵的东西。“《红楼梦》曾在不同时代造成了轰动，似乎诞生以来，都是一部非常‘红’的小说，倾倒众生。现在这个时代，文化成为一种消费，经常有某类‘文化’以爆炸性的增长吸引了多数人的眼球，当然这类型的产物并非全无意义，如同我们这个时代并非全部选择盲从。对于一部文学巨著而言，寂寞未必是坏事，《红楼梦》像人类所有巨著一样，具有自己永远的生命，酝酿于未来。《红楼梦》的寂寞，不是《红楼梦》的损失，而是时代的损失。不是时代拒绝了《红楼梦》，而是《红楼梦》拒绝了时代。”

　　在孙相宁看来，经典名著尤其是《红楼梦》，暂且不谈深度阅读，只从表面来看，讲的都是家长里短、情爱痴缠，对于青春期的孩子还有些吸引力，对于在社会打拼的成年人来说则不实用，政治谋略不如《三国演义》，娱乐性也不强，惊险刺激不如《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不是属于急功近利的、马上能帮人解决问题的书，它只能够帮你解决在人生哲学或者对生命的理解方面的困扰，它需要细细品读，反复读，才可以读到一些体会。但是我们的生活状态本身就离哲学很远了，这也是造成我们经典阅读逐渐衰弱的原因之一。”

　　真正的经典

　　可以充盈你的生命

　　一部作品之所以为经典，它要有哪些价值或者特点呢?张霁认为，《红楼梦》跟普通人追求的世俗的快乐很不一样。不像今天好多网络小说包括影视作品，读完后能获得一种快感，《红楼梦》会让人痛苦，而这种痛苦恰恰是经典所具有的品质。“能让我们在人生旅途中从灵魂里往外生发出来的痛苦是不多见的。”张霁认为，一般的痛苦就是个人的欲求没有得到满足，而《红楼梦》读完之后，用曹雪芹的话说是“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会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悲凉，对社会、人生乃至宇宙都生发出了一种彻骨的悲凉，并开始思考人生的终极意义。“《红楼梦》不是让你舒服的作品，而真正的好作品、真正的经典，恰恰不屑于给人容易的、低级的快乐。它带给你冲击和提升，在你的心灵上进行拓荒，将原本狭隘的心灵世界扩大，原来单薄的生命充盈，这个过程当然是沉重的。但同时，如果你真正走入经典的作品中去，全身心投入其中，在伟大的悲剧之中浸润，你会得到一种真正升华的幸福感受，这是《红楼梦》作为经典悲剧的一种特质。”张霁强调说，读《红楼梦》会让人产生一种跟此岸相距非常遥远的感动和震撼。“当然，经典阅读也需要一定的文化积淀，《红楼梦》尤其如此。它展现的是清代贵族的日常生活，特别是涉及一些精神活动。首先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而非《三言二拍》和《金瓶梅》的情欲故事，这个爱情故事又是形而上的，并非人人都有体会。里面还有大量的诗词歌赋，饮食服饰、礼仪文化、节日民俗等等，这都需要一定的文化基础和阅历，乃至审美感悟，才能更有共鸣感。”

　　在段以苓看来，《红楼梦》在语言学方面是非常珍贵的史料，还有《红楼梦》的想象力也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中国小说往往很现实，通常是世情小说，从世俗的角度、人情的角度来写，明朝的《金瓶梅》《三言二拍》也好，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也好，这些都是偏向日常化的。但《红楼梦》跟它们不一样，它在日常化中写到了真正美的东西，给了我们一个审美的标杆。《红楼梦》的经典是在于它非常独具一格，而且具有整体的价值。《红楼梦》是一部真正的悲剧，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红楼梦》也是一部纯粹的悲剧，超越爱情、时代、社会性，达到了形而上的纯粹。”

　　孙相宁表示，好的文学一定是跟“人”有关的，文学即人学，它将作者对社会人生的哲学思考融入到故事中，通过叙述一个故事，展现社会人生的多个面向。伟大的作品，一定是将主客观世界巧妙融合，成功地把读者带入它所描绘的世界中，跟着作者或者其中的某个人物去经历一番，就像‘通灵宝玉’到红尘俗世里走上一遭，然后感叹唏嘘，对照自己的生活，开启新的思考。”孙相宁说，我们的生活会遇到很多难解之题，它不像考试题，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也不可能有。每人都按照自己的角度去答题，而答题的过程，也正是人生的历程。所以我们的人生就好似在茫茫迷雾中摸索前行，经典的作品就是在写这个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