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吴雅琳教授
2016-05-04 12:10:53 未知
雷甜甜:您研讨会上说西方雕塑加中国传统产生的化学反映应该是最当代的,请您再解释一下。
吴雅琳:研究中国传统雕塑我想应有个学术定位,即“基于西学、取经东方、拓展未来、走向当代”,这个概念在我两年前还不敢这样提出来。早期做研究,我认为是应把西方的传统统统忘掉,做纯粹的、中国的,可是我发现忘不了,而且没必要忘,因为西方的经典本身就很优秀。学习中国传统雕塑最终也不是为了重复古人,这应该是一个清晰的前提。 我们已经学了这么多年西方的传统,受他这么多年的教育,社会的进步和世界的发展都使你清醒地意识到学习西方优秀文化的必要性,但关键是我们近四代人因种种原因,学西方而把自己祖先的优秀文化弃之如弊履。现在,是亡羊补牢的时候了。我这里所说的,是如何用我们已经掌握的西方优秀文化,加上主动去研究我们抛弃多年的中国的传统文化,之后怎样把这两者很好的对接。什么叫很好的,就像二者结合后的化学反应。物理反应我认为是简单的挪用、参杂某一种元素之后再现,这是属于较低层次的学习,这类作品我们见得很多。所谓的化学反应,则是运用了两种审美价值观,通过融会贯通,创造出来第三种新的类型、新的作品,在传承的基础上进行与时代、与当下对接的再创造,我想这就是我们学习、研究中国传统艺术的最终目的。真正的中国当代艺术,就应该是基于西学、取经东方、关注当下所产生出来的时代性作品。林风眠当年对此问题的态度,至今还有一定的价值,即“融合中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罗素说过这样一句话“不同文化的交流,是文明发展的里程碑。”我认为西方和东方的艺术价值观结合得好,产生出化学反应就可能成为艺术发展的里程碑,而这个里程碑有可能就出自中国的当代艺术。
雷甜甜:您觉得要把西方的跟中国传统结合起来,但是问一个问题,我们现在本科生的话,现在受学院教育,要怎样把这两者进行结合?
吴雅琳:我们都知道,中国的传统文化,知识面既广且深,学习前首先要有一种思想认识,需要了解它的文化背景,也就是中国的哲学思想,它支撑着古代中国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在东方这一地域内形成了中国人的学理。比方,我们的哲学决定我们不能做人体,而西方人的学理是可以研究人体的,这在艺术上就产生了不同的关注重点和表现方式。西方思维重视客观存在,我们重视人的内心世界,但内在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所以我们很重视借用某种方法去表达这一精神世界。比方,表达传神,通过脸部来传神,是中国人特别重视的选择。古人塑造人,不同西方人一样学解剖,中国人学相学。面相是什么?大家都知道相分八格,田、由、国、用、目、甲、风、申。什么面相就会结合什么样的体态,什么样的身材孕育什么样的性格,也就隐藏什么样的精神世界。我创作拟人化的《十二地支》,在古代纪历中和天干对应,故地支中的“子“,就对应天干的“甲”,因此在形象上我把他做成一个甲字形脸等等,这些内涵讲起来很丰富、颇深奥,但都是贯穿在一起的,所以你刚才讲到你们想学好这些东西,首先就是要对我们的文化背景,我们文化的传承要有一个大的概念和认识。我们广美近些年在这方面,学习不仅仅在手头上的实践,在思维的引导上也是比较重视的,特别是教师采用归纳法的教学并重视该课程的系统性。让同学们了解儒释道的哲学对我们学理的支撑,在这种学理之下我们会产生怎样的审美趣味。所谓审美趣味我今天也列了出来,比方说西方人讲真、善、美,中国人讲精、气、神;西方人讲空间,中国人讲气场等等,这就是东、西方对事物的不同理解。
很多佛造像里面的半裸力士,肚子都是凸起来,胸部拱起来,造型很夸张,但不科学合理,没有一块肌肉骨骼是对的,可是你觉得他非常有力。我分析力士,把大卫摆在一起对照,大家都看得出力士比大卫更有力度。
雷甜甜:对,一看传统感觉气场在那放着。
吴雅琳:对,这就是丹田运气,一种气在起作用。气韵、气场,一种气势和张力,这就是中国人的一种独特的审美价值观。所以说一定要归纳出与西方不同的审美的语言,力士的孔武有力,是利用气、气韵。而怎么表现气韵,钱绍武先生讲得好:“讲到气韵,一般脖子长的人不容易有气,如果把脖子做短且压下头来鼓气,一憋气,自然肚子就鼓起来,胸部也好像都绷起来一样”。还有他的势,丁字步,拉弓架,这就是古人帮我们归纳出来的力的造型。所谓丹田运气,即上丹田、中丹田、下丹田,串起来运气,这就是中国人体现力量的一种方式,而西方人不是,全靠肌肉骨骼的支撑,很健美,但是表象的,而中国人是内在的力量。
我有一个课程:《西方邂逅东方——中国传统人物造像》就是专门利用学院所学造型基础知识,将经过归纳的中国传统雕塑和西方传统雕塑中的同类项进行审美比对,并结合作品进行分析,这样很有利于同学们的学习。通过考察、临摹之后,进入创作课之时,学生就能带着问题去思考和解决。
假设有同学的作品想表现“气”,就要先从大的文化上引导。在中国的文化里,没有哪一个行业没有讲气的,打仗、行医、著述、字画、武术、养生,无一不讲气,你有这种概念之后,旁征博引,融会贯通,具体落实到创作上,如衣纹的走向,包括形体、动态的拿捏,会形成的气场等。再来做创作,这对学生很有好处。
雷甜甜:您今天没提到这个。
吴雅琳:因为就讲15分钟,我不敢多讲(笑)。
雷甜甜:今天没听您讲这个之前我感觉还是不太了解,每次做东西没有那么注意,平常上课强调更多的是结构、结构。
吴雅琳:中国传统的审美不谈结构,结构的概念来自西方,我们平常做人体习作对着模特肯定是讲结构,讲空间、讲比例,讲准确合理。这个体系陪伴着我们几十年,转换思维对任何人都需要一个过程。我最近创作的《十二地支》,里面有很多不合理的因素,比方动态过度夸张、比例也不准确等,但西方讲究合理,中国则讲究合心,合意。如其中的《未》,这个造型我需要意趣,眼睛笑得过度夸张、动态也很过分、不合理,但很有趣味,能表达我内心的真实,我就遵照相由心生的原则,大家一看都忍俊不禁,这就是我对传统的“相面塑心”的理解和表达。
雷甜甜:对,我看到,而且还看到你的文字解释,把这个跟那个结合起来,就是你刚才讲的。
吴雅琳:包括那个《子》,天干对应”甲”,属相“鼠”,我以甲字格做成鼠相,动态机灵,性格活泼等。
雷甜甜:有些东西就像您刚才说的不符合结构,不符合西方的那一套,但是一看很舒服。
吴雅琳:对,要按内心的召唤。我做《卯》,是打醉拳的养生状态,一个似醉非醉,昏昏欲睡的造型,按正常上下臂举起肯定会打折的,因为中间有个鹰嘴凸,但我整个手臂是圆弧形的,两个胳膊基本形成圆形,包括身体、臀部连腿,整个体型,不管股骨和胫骨的关系,顺着圆来走,衣纹也都是顺着走,从头到尾,气韵通畅,一气呵成,昏昏欲睡的人就活了。
雷甜甜:照片上我只看到一个照片,但是感觉每一个外轮廓都能连起来。
吴雅琳:这是有意的这么做,我在实践我的理论,因为这些理论我琢磨了很多年,古人认为人有气就是活的,没气就是死的,我要让他的气顺畅,畅通无阻,所以就无视其它了,又是相由心生(笑)。
雷甜甜:宁方勿圆。
吴雅琳:对,西方思维人体所有的关节部分都要方一点,但我的《十二地支》没有方的,可是基本关系是有的。比如上臂长下臂短等等,但实际上我也回避不了西方给我的东西,可是我有意改造西方,我做作品很主动,我需要你就被我拿来用,不需要你你就靠边站,所以我认为 西方知识是给我做拐杖,支撑我在东方的取经路上前行。
雷甜甜:我们现在课程大部分都是装置或者其他的,没有太深入的研究过这种。
吴雅琳:广美课程也是在探索,06年我设置了这一系列课程。理论课程首先解决思想认识的问题:实地考察能够增强感性认识,通过临摹又可作进一步实践和思考,但有了这些做基础之后,创作作品才是王道。但在上创作课前,时隔一个暑假,大家有一个补充养分、思维理顺的过程。
但在新学年该创作课开课前,创作方法理论课要及时跟上,学生思想上有更进一步的认识,且对问题有着想解决的冲动。
还有,衣纹也有气场,不论是形体还是动态,这种线随形体的流动,所以我就会琢磨、分析它,但不是很表象的去讲它,它跟形体的游走,包括它能够体现出造像的内在精神,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假如你做一个卧佛,那么你要表现他的安静,那衣服要怎么做?
雷甜甜:我觉得应该是简单的垂下来。
吴雅琳:对,不但是垂,衣纹要不就垂直,要不就水平,不要斜,而且衣纹不要圆,压扁压平它,它就会帮助你情绪安静,所以一个垂直,一个水平,一个相对压平一点,这种衣纹能够体现一种精神。那么反过来假如你把这个衣服做的波澜起伏,翻滚,我说这个卧佛也就破墙而出,飞走了。
雷甜甜:是,我看佛像后面的飞天,衣纹是波浪。
吴雅琳:对,所以说衣纹包括这些线都是表达一种情绪,作者的情绪也好,这个造像的情绪也好,它是表现一种精神,所以说这是古代中国人高明的所在。所以我在创作上,我会利用我整理、思考出来的理论帮助我去达到目的,现教我的学生,我用自己琢磨的理论在试着做,虽然不很成熟,因为还在实验,你看十二地支还有很多作品都是按我这些理论在实践的。
雷甜甜:反正第一次我搜你的时候看到您那个作品的时候,我对您突然有好多兴趣,因为就是我之前看到好多作品没有您的东西让我一看有那种感觉,我第一次看到您东西感觉像我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些,再看您底下的解释,您把这个气和格、属相结合起来。
吴雅琳:我带研究生有二个方向,一个就是中国传统雕塑研究,一个是数码雕塑,我自己研究数码,这是个什么现象呢,这就是抓事物的两头,用最传统的文化来支撑最新的科学技术,我承认新技术还要仰仗同学们的帮忙,这是我这代人的局限,可我的思想不会局限,心态也不老,跟学生能玩在一起。
雷甜甜:感觉我们学习借鉴的地方很多。
玩新技术很酷炫,可是如果没有深厚的的文化积淀,我认为是非常遗憾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有学养上的沉淀。这些年我带着研究生跑了很多洞窟、寺观,研究中国传统雕塑,自己在国外也跑了很多博物馆,考察中国传统雕塑的精华。现在我在广美雕塑系,同时负责中国传统雕塑研究所和数码雕塑研究中心的工作,这样非常有利于我思维上的释放。
你们会说吴老师研究传统雕塑,肯定做的东西很传统,我最近做了两件新媒介作品,《变脸》就是反映中国传统和西方传统如何对接的问题。我用新的手段传达一种全新的观念,另一件《合璧》,是通过多媒体,反映流失世界各地的天龙山佛造像,寻找、对接、复原的可能性。这一作品我起码用了五年的时间去进行思考,最后发现只有用新媒介才能够实现我的创作愿望,所以不是说吴老师你不安分,你想赶时髦。没有用这个新的媒介其实没法实现自己内心想要言说的——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探究、那份期盼和推广的责任,所以我一定会接纳和拓展新的技术(回头我把视频发给大家交流)。
雷甜甜:两边又起化学反应。
吴雅琳:我是一名实践者,但很爱写东西,写文章,写格律诗,但一般人不感兴趣。爱写的好处是,要写必定要思考,一深度思考就会想出很多道道来,如:
七绝《十二地支.申》
相格异同各有形,疏通表里气韵生。
笑颦俯仰意成趣,线写精神出本能。
七绝《剑斩风浪》
纵横变幻勿矜持,意象无涯趣更奇。
一泻心源千万里,天惊石破醉酣时。
诗作可以理顺自己的创作,也可指导学生创作。我的大部分毕业了的研究生,出去后还跟着我做展览,这就是一种跟踪、延续和发展。今年4月份在广州美术学院大学城美术馆,有《吴雅琳师生巡展——敢问路在何方》的收官之作,展览学术理念是“基于西学、取经东方,秉承传统、厚积人文、拓展媒介、关注当下、参与社会、发展未来、师生互学、走进当代”。一看就能明白,我们学习中国传统雕塑的最终目的。其实,路,就在脚下。
在学院西方教学的体系下,我真诚希望,能开垦出更多的中国传统雕塑的处女地,关注当下,为时代,为未来,厚积薄发,创作出更多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
(责任编辑: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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