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震撼的画作感动人心——谈康勇峰的绘画
2016-05-18 09:04:38 李依依
起初,是被康勇峰的自画像系列(「不要在意我是谁」系列)吸引。
在厚实的颜料下,在轻盈的色彩中,流露出主角脸上那股精准的神韵,如果凑近看作品,却仅是一整片非具象的颜料罢了,画面上的力度感,始终紧紧抓住了观者的目光。画中的这位主角似曾相识,仔细思索脑海的记忆库后,原来是梵谷。梵谷一生描绘了多幅自画像,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轻易辨认出梵谷的脸庞特性:黄帽子、红发、红胡子、崚角分明的脸与目光炯炯的双眼,同样从这些作品中,在梵谷逝世之后,世人还能够感受到梵谷生前的精神状态,时而流露出坚毅无比的创作热情,时而流露出空洞焦虑的不安,艺术家的自画像在艺术史上,向来都是让人们更认识这名艺术家的一大重要线索。回到康勇峰的作品本身,令我好奇的是,他画的不是自己的自画像,而是梵谷的自画像,又或者可说是,他透过梵谷的自画像,把自己的自画像给融解进去,合二为一地成为同一张画作。
梵谷对于世人的影响,可说全发生在他逝世之后。一是梵谷短暂一生的悲怆生活,另一是梵谷在绘画上的独特风格。终其一生无法销售自己的作品,始终被精神疾病困扰而精神状态不稳,在穷苦至极、精神备受折磨的状态下,他无法停止绘画,这彷佛是他唯一的出口,因此,梵谷的画作之所以感动人心,就因为梵谷是用他所有的生命力量来绘画,这些力量一旦在画布上诞生,就不会消失,而是随着作品传世下去。对于康勇峰而言,梵谷就是他的启蒙导师,透过阅读,跨过时空,艺术家们找到了心灵上的契合,这无疑是艺术之所以永恒当中最迷人之处。
除了梵谷之外,另一位目前康勇峰所描绘的自画像对象则是林布兰特。日前不久走访了一趟阿姆斯特丹,这两位艺术家无疑是荷兰最重要的艺术巨匠,而林布兰特一生的命运也可谓跌宕起伏,虽然从小家境富裕,后来艺术事业志得意满,却在妻子、儿子相继辞世,画作又惨遭无情抨击,穷困潦倒之际又身染重病而逝世,这般人生情节不禁令人唏嘘。
在康勇峰的作品〈不要在意我是谁No. 2〉中,画面有四个基本色调:蓝色帽子、肤色面容、绿色上衣、淡紫红色背景,简单却也繁复地再现了林布兰特的严肃神情,绿色眼珠的描绘则特别具有神秘感。而另一幅〈不要在意我是谁No. 20〉,则取材自林布兰特1630年的一幅自画像素描,当时林布兰特的画作虽然受到欢迎,但名气却不是太大,这件自画像的神情格外有趣,艺术家睁大的双眼彷佛看到了令人吃惊的景象,或许也可以轻松解读成被观看者吓了一跳吧!然而,在康勇峰的笔触下,不仅色彩缤纷,粉绿、粉蓝、粉红色构成的背景下,主角的金发、绿衣、黑帽格外被凸显出来,睁大的双眼与微张的双唇,完全捕捉了生动的神情。
从康勇峰这批最新的「不要在意我是谁」系列中,可以看到艺术家对于经典作品的挪用,而他所选择的题材——艺术家的自画像,尤其现阶段只画了梵谷和林布兰特这两位艺术家自画像,这点无疑与其他同样是挪用经典作品的艺术家有着出发点的不同,正如康勇峰所言,他更在意的其实是「人的问题」而非「艺术的问题」,透过自己在21世纪的当下重新诠释,探索的是艺术家最本质的状态,出于景仰,出于共鸣,虽然画面的主角是梵谷、是林布兰特,但画面的核心精神,却始终围绕在康勇峰身上,可视为是当代艺术家的一种精神寄托,康勇峰也相当成熟地表现出他的艺术技法、他的艺术概念、对于形体、色彩的高度把握,甚至也刻划了属于他这个时代的当代氛围:一切看似热络、轻松、活泼,实际上各种金融危机、食安问题充斥,现代人的生活进步了,但现代人不见得比旧时人们来得幸福。
「不要在意我是谁」系列往前推,康勇峰在场景上的处理也可看出他的绘画脉络。比如以梅花为主题的「风景碎片」系列,这组系列的背景约略可分为两类,一是犹如暴风雨般的暗灰色系,另一则是春意盎然的粉红色调,每一件作品的构图和谐而完整,或是白色梅花,或是粉色梅花,共同之处在于,除了梅花的意象之外,画面还多了一份浓厚的爆裂感、冲撞感、冲突感,强而有力的笔触与花朵的娇柔相对。康勇峰说他之所以画梅花,是因为梅花的「气节」。
自古以来,咏梅早已经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主题之一,诗人寄予了梅花高洁的人格美,或咏其意志坚强,或吟其君子之风,或颂其节操凝重,比如宋代欧阳修写的《对和雪忆梅花》:「穷冬万木立枯死,玉艳独发凌清寒,鲜妍皎如镜里面,绰约对若风中仙」,赞美梅之风骨;辛弃疾在《临江仙.探梅》中写的「冰作骨,玉为容,常年鬓云松」、「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赞美梅之精神;钟爱梅花的陆游在《落梅 》写的「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赞美梅之气节。从这点切入,康勇峰虽然是以西方的油画来表现,但潜意识的动机却又回归到东方文化,而在他所营造的画面中,梅花俨然流露出另一种桀骜不驯的性格,倾尽全力的绽放是一种宣示,是一种挑战,是一种不朽。
至于近期的纸上油画作品「丛林」系列,又可以看到康勇峰依然继续在探索绘画的实验。画家在挑选主题时,总会有一段时间被本身的技法牵着走,画家会有自己喜欢的特定事物,但可能不是因为自己真的那么喜欢画那些东西,而是因为本身的技法适合那样画。从康勇峰的创作脉络来看,他总是画自己喜欢的特定事物,而从中放弃或修正原本已经极度熟练的创作技法,画家总是必须在实验的过程中,发现自己最擅长什么,发现哪些主题最为棘手,如果一味继续耽溺于自己熟练的技法中,久而久之,观者也会对于那些了无新意的画面感到厌倦。
「丛林」系列奔放有力,在狂乱的笔触中,维持一种理性的和谐结构,以及潜藏的动感、力量感,这一切在在回归到康勇峰一开始所言,「让自己是用一种『感觉』的方式去看待自己的作品」,在各系列作品中,一以贯之的是他所喜爱、所欲传递的力量感,无论是废墟、汽车、花卉、自画像、丛林⋯⋯,这当中的各种不同技法的磨练倒是其次,因为无论要使用哪一种技法,以他原本的扎实基础,大概没什么可以难倒他,于是,画作的精神便显得至关重要,如果缺乏了这股精神,康勇峰或许无法达到现今这般绘画成就了。
「艺术真正需要的是,画家的想法与时俱进。要做到这样,就必须改变态度,而不是改变主题。因为改变态度对我们最有帮助,也最有可能发展出新的技法。」康勇峰的绘画生涯正朝向人生的高峰迈进,在目前看到的所有作品中,他的艺术基石俨然其稳无比,期待他未来带给观众、收藏家们的「惊喜」。在这个时代,要当一名艺术家很容易,也很困难,另一方面又经常听到朋友们抱怨找不到好的作品,找不到好的艺术家。在纷乱的环境下,无论艺术创作或艺术收藏,保持本心,终能遇见乌云之中的曙光。
专访如下:
李:谈谈小时候对于「绘画」这件事的印象。
康:小学时住在农村里,也不可能有画画的机会,我也完全不喜欢画画。后来因为户籍的问题,刚好有亲戚的户籍在湖南的冷水江市,家里给我买了户口,于是我就到都市上学,同时也住在亲戚家中。那时我的表哥是画画的,就因为这样我表哥谢军介绍了我去美术班,因此也就接触到了绘画。当时我无意中看了梵谷的自传《生命的渴望》,看完相当感动,我从农村到城市,从家里到寄人篱下,心情是很复杂,那些文字读了觉得特别亲切,完全激发了我的欲望和渴求,我当时大约十三、十四岁的样子,就有一点很单纯的想法,既然要画,就希望做到最好。
李:因为就读美术班的原因,也就以考美院为目标吗?
康:当时我们那个美术班很小,没有关于高考的书,所以一开始就看大师的书,同学都很狂热,许多人都想当大师,考美院油画系是唯一的目标!回想起来,地方虽然小,但老师却是很好,老师不会对学生说:「你这画得不对!」,反而会说:「画得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原因当然很多,包括形体、色彩等,这种教育态度对我很有影响,在无形中养成了我评画的看法,也让自己是用一种「感觉」的方式去看待自己的作品。每个人都应该建立一个自己的美术史,用一个自己的方式去看艺术作品,所以任何人的作品在我眼里都会有不同的方式去解读它。
后来我也很庆幸考上了天津美院,因为天津美院的教育特点是对艺术本质的追求,以及对人的尊重。艺术家不是被教出来的,而是老师给你一块自由的土壤,让艺术家自然地成长,我根本不需要老师的鞭策,因为喜欢,自己就会很主动地去画画。
李:进入美院之后,应该发现美院跟你原本想的不太一样吧?有没有什么新的启发?
康:这方面我是比较理想主义的人,这也是我的人生态度,觉得既然要做了,就要把它做到最好,我一直都是这样要求我自己。至于艺术的影响,这不需要老师介绍,我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很多艺术大师。不过我也有遇到特别好的老师祁海平先生,他能根据个人的特点、性格、追求上去引导学生,让学生自己在不断实践和思考中成长,并逐步找到自己的艺术思维、方式和语言,在大学时期能遇到这样的老师是很幸运的!
李:在天津美院的创作就是以油画为主吗?那时多半画些什么主题呢?
康:对,因为我是油画系。大二的时候画了一张14公尺的画作,当时也没想太多,就愈画愈大张了,我的画作通常满有力度的,因为我喜欢有力量、能震撼人心的视觉。
李:大学期间创作的状态如何?最感兴趣的是什么?或是题材?
康:我从大一开始就一直画得很好,大二的某一天,突然觉得画得好没什么意义,就开始很崩溃,也觉得很痛苦,一直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作品更有意义、更有价值。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写写东西,有时深夜写得很绝望,还写得哇哇大哭!
当时我看了一些哲学的书,比如尼采,我发现他跟梵谷的精神状态都比较自我。我不敢说是研究,可以说是一种体验,就是我尝试把自己深层的一种精神状态体现在我的画布上。刚刚我提到,我喜欢画面有力量感、悲怆感、能够令人振奋的视觉,大学时期画了一幅废墟为主题的画作,当时完全不考虑其他因素,单纯就画我喜欢的,透过想象力,把画中底藏的精神、意义给画出来。我其实一直在寻找,我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是为人生,艺术跟我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我成就了绘画,绘画也成就了我。
李:起初比较完整的系列是?
康:研究生时期画了关于废墟的系列作品,那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是我所有艺术最开始的地方。当年带着我画画的表哥突然去世了,人活着最可怕的是,死的时候还有许多未完成的事,没有按你的心做你的事,我觉得这很可悲、很遗憾,我不想要这样的遗憾,所以希望自己用每一天的生命状态去要求自己的绘画。我对生命的理解与常识是创作的原因,画的各种废墟,都是逝去的东西。人应该用生命的状态去面对人生,而不是用人类的状态去面对人生,因为人有悲欢离合,生命则没有,生命极度纯粹,生命可以像鲜花一样盛开,而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种状态。画废墟的时候,可能别人看起来是悲伤、消极的,但我其实是赋予它一个全新的意义及状态。
接着汽车与梅花的系列是同时进行的。我喜欢梅花的「气节」,但我从来没看过真正的梅花,所有图片都是在网络上搜寻的, 我常说:「让全世界所有的摄影师都在替我拍照!」如今的网络世界才有这种条件,有时我也会把梅花画得特别大朵、特别粗暴,跟大家理解的现实生活的素雅梅花或许不太一样,但这就是我所赋予作品的一种状态吧!
李:梅花系列(「风景碎片」系列)现在也还正在进行吗?
康:是的,因为每次都有新的感觉。后来我开始画自画像系列,因为自画像对我说是很私密的,艺术家自己画自己是一个转化,自己抓的感觉跟别人是不一样的,这并不容易。一般自画像就是临摹,而我画的则是一种省视,若干年前我一直想画肖像,但是找不到这个理由,后来终于找到这个点,让我开始画自画像。
李:自画像系列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康:2012年直到现在都持续在画,这几年一直在做各种尝试,觉得没想好,就一直没有特别展出,所以这次的自画像系列算是首次曝光。
李:这组自画像系列中,融合了意境、技巧,以及神韵,你是如何捕捉到的呢?
康:其实他们都有故事,都有自己的语言。我们在一起时有很好的状态,是一个很好的结合。我喜欢力量感、粗暴感,喜欢泥土肥沃的感觉,他们的精神状态本身就很有力量。通常我会画好几张素描稿,找到一张最适合的来画,在画的时候,觉得是把自己的艺术语言、当下的情绪给画进去,比如我们现在看到梵谷的自画像,还是有实实在在的解读,我希望我的画能有个具体概念出来。
李:会不会觉得自画像系列的困难度比较高?
康:这是我目前画画最困难的系列,困难的地方在于,已经存在一个根深蒂固的形象,要再重新诠释,还要加入自己新的技法的实验,比如我以前的画作都是有一些步骤的,绘画方法相对比较可控制,可是在自画像系列中,我把所有的步骤融合起来做,又讲求速度,又讲求时间,最后只能靠意志来画,因为前面完全没有任何路能告诉你该怎么做,完全没有任何借鉴。因此这个展览名称就订为「绘画的意志」,不仅仅跟艺术有关系,更是跟人、跟生命本身有关系。
李:从你的画作来看,似乎都会融入较喜悦的色彩?
康:对的,最早是从汽车系列开始,将悲剧以喜剧方式释放出来,让背景很美、很诗意,颜色会影响人的意识。
李:画面的颜料很厚重,希望藉此营造力量感?
康:其实现在我不是用绘画的要求去要求我的画面,而是用自己的感觉去要求,现在也画得很慢,就是做回原本自己的样子,不再是简单地去画一件画作出来!
李:你如何选择自画像的主角呢?
康:我选择我了解的人。目前选择了梵谷跟林布兰特,我为什么选择他们?因为他们的作品都表现了生命的意志,表现了人的尊严。最后选了「不要在意我是谁」做为系列名称,这个名称我想了一年多,一直在想怎么让这个题目有意思一点!
李:中国当代艺术这个环境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会不会感到很焦虑?你是如何去适应大环境的变化?
康:从一开始,我的创作一直都有自己的喜好,依着自己的心在走,比起艺术的问题,我可能更在乎人的问题,艺术都是暂时的,都是人决定的。很多现在所谓的当代艺术,一看就知道是空虚的,没有价值,而且不真实,我不喜欢这样的东西,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影响。艺术就是艺术,绘画就是绘画,以前只是单纯地去表达,现在会从画面本身,从画面的整体状态去进行思考。
并不是说在一个好的环境里,就可以诞生出一名优秀艺术家,中国的艺术环境最好的地方在于它同时也是最混乱、最不可思议。回到我自己来说,我的目的不是去讨好别人,而是坚定地做自己,回到生命的本体,让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接受我的作品,也不是处在自己孤单的小世界里,所以我一直是用坦然的心情去接受、去适应这个大环境。我始终希望,我的艺术可以超越时代。
(责任编辑:张彦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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