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如一画石，我就想到米芾，那个拜石为兄的痴迷者。如一喜欢观石，尤好游观皖南之石，还余留着最后的隐秀之气；如一喜好藏石，近观奇石如玉，品观瘦漏透而得画法；如一还专喜画石，在他笔下，石既坚实沉稳如山，又如烟似幻而渺远。

　　传统对于石头的画法面对一个张力：既要画出石分三面的具体坚实性，或者说细节的真切性，又要画出石如云动的生动性，乃至于仙气。传统工笔与写意的区分各取一端，但如何以现代性的目光同时画出这两种感知方式呢？这也是现代性开端以来面对的问题，在印象派那里，就面对着既要有着古典的坚实性与持久性，又要有着模糊性与未完成感，二者如何结合也是塞尚所面对的最为基本的现代性的绘画问题。中国水墨现代性的展开也陷入此两端，要么过于写实主义的塑造，因为石头最为体现此塑造力，要么陷入实验水墨过于制作与抽象的简化。这也是为何新水墨这几年来如此多的艺术家开始以水墨画石，就是为了再次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那么，如一如何观石与画石？如何处理写实与朦胧二者之间的关系？一方面，如一以细腻墨线与骨法用笔，画出石的骨骼与凸凹有致的体质，如一融入了很多独特的笔法，除了写实主义的严格训练，还融入了明暗法的变化，山石白嵴线蜿蜒的游走，富于韵律，而墨色线则潜伏而行，二者之间有着对比与转调，如同董其昌所言的“下笔如有凸凹之形”，在如一笔下得到了彻底实现，婉转用笔中既有石头肌理的凸凹感，又有墨色的细微变化，坚硬如铁又细如牛毛，还有奇石本身洞孔的留白与灰色背景上的对比，给画面带来了更为生动的变化。另一方面，如一还要画出奇石的气息，中国水墨离开了气韵生动，就丧失了命脉，从米氏云烟以来，“石如云动”的韵致如何获得新的晕色？如一以其墨色与墨线的变化，还有留白处的轻盈逸动，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朦朦然如烟的氛围，正是这萦绕的氛围让整个画面宛若暮色的晚风吹拂过一般，这些奇石宛若从天外飞来，并非人间所有，带有某种世外的仙气超然感，但又并没有神怪的寓意，仅仅是自然内在灵气的流动，天光云影在黑白的纯粹对比中，带着宇宙内在震颤的韵律。

　　水墨绘画不过是通过无数次细腻墨线的书写，进入自然内在震颤的那个韵律，找到与自然共振的那个频率，这个频率体现为整个奇石形态上的翻卷，如一已经认识到此《万卷山积》的意味，也画出了如此神采的作品。

　　如一画石有着山的缩影与气魄，如一画山则有着石的具体与舒展，画出石的骨感，是对“骨法用笔”的当代转换，加入明暗塑造感，但又不陷入凝滞，而是让墨气从骨子里弥漫出来。一如有着自己的心法：画山却得石，画石也得山，灵活地转换了传统以小观大与以大观小的观照方式，尺幅之间却有天地之魂，比如借鉴传统盆景浓缩的观看方式，但绘画重新又把此盆景式观照方式转化为鲜活流动具有广大气魄的墨境。

　　墨石的蜿蜒曲折，只有一双灵视之眼才可能看到。画石并不容易，要让顽石获得灵气，这并非仅仅是技术的难题，乃是要充分激活水墨材质的魂魄，让顽石被气息化解，在烟云之气中绵延与生长，获得另一种品质，既烟气凝然，又如梦似幻。

　　如一还以更为现代的视觉来让我们认识到，直接触摸石头已经不再可能，因此他以打格子的方式，区隔了完整的石块，而且以竖形线来对比圆弧线，甚至使之更为流动，如同被水冲洗过一般，这种流动的笔触模糊了石块的坚实性，竖形流动的白线与烟云的白色一道，给画面增添了更为迷离的氛围。

　　更为重要的还有，如一画石的作品在展览时，会与他好友所藏之石一道展示，我们就在雕塑现成品与平面绘画之间，感到了一种气息的流转与交流，在可视与可触之间，在玩赏与品鉴之间，重获了古代文人雅士的那种生活世界的精致诉求，这正是现代性生活所缺乏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