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舆论几乎完全指向宜家公司此次“中外有别”的召回事件及其折射出的“歧视”时，焦点大多集中在“自尊”“公平”等伦理观念层面。然而，如果细究我们会发现，倘若公众仅仅将视线停留在伦理、尊严等关键词上，那么或许我们会错过问题的实质。视线被遮蔽，意味着我们正在不知不觉中逐步沦为他人造物的“受害者”。

　　反观此次事件中的问题产品——马尔姆抽屉柜，无论它曾在哪个国家引发过怎样的伤亡，究其根本，都反映出设计活动中最危险的误区——自我伤害。宜家设计向来以低廉、批量为亮点、卖点，但一旦设计脱离了对“人”的注重与尊重，其“亮点”将化为乌有，其后果将不可原谅。就当下而言，此次事件仅仅只是千万个忽视“人”、漠视人身安全问题的造物实践中的一例，但哪怕仅此一例，却又让我们看到一个对于国人而言更加不容乐观的结果：似乎，我们已然失去了自主造物的能力，总是不断地去“拾人牙慧”，却又被动地在“依赖”中受害。这样的恶性循环所带来的“伤亡”，将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其恶果已然对我们的精神产生了巨大的损害。

　　撰此文时，恰逢连日暴雨，遥望窗外雨中的街市，笔者忽思得一例——在暴雨中“怡然自得”的赣州古城“福寿沟”，它的设计、立意、长久性等，恰是我们反思“宜家”事件的一个立足点。“福寿沟”是我国古代排水工程的典范，与似乎总是充满着神秘又容易滋生罪恶的伦敦地下“通道”不同，它是“隐秘”却又“高尚”的，恰如雨果所说之“城市的良心”。福寿沟始建于北宋，它依托地势与城市结构而建，“纵横纡曲，条贯井然”，外连凤凰池、金鱼池、嘶马池、清水塘、荷包塘、花园塘等十余个池塘，以因势利导的方式完成了排涝蓄水的城市“守卫”工作。其水道阡陌“城北之水(道)”似“寿”，“东南之水(道)”似“福”，故在功能上与精神上都给予人们“长治久安”的守护。可以说，“福寿沟”所体现的正是人们在造物活动中所追求的功能与精神的极致，其“低调”是中国人的“秉性”，其“福寿”则是人类适应自然、又通过造物带给自身的最大福祉。

　　据说中世纪的欧洲街道布满脏污，人们行走于街市还要靠穿戴木质鞋衬来防止脏污沾鞋。中国的城市，却在无数个“福寿沟”的守护下安然存续了千余年。由此放眼中国古代设计史，可以说，我们拥有着一份“事无巨细”的、贴近每一个人的设计传统，这些成果与经验或已“死亡”，但同样也可以成为我们寻找自身设计、自主造物的旨趣或途径。由此而言，不禁慨叹——我们曾经有着最为关怀人本的造物思维与实施准则，是什么让我们离开了那份沉淀了关怀与包容的设计之心?此次事件中，一方面，看似是中国人受到了“歧视”，但从根本而言，它是主流设计偏离“人本”的直接体现;另一方面，此次事件也应成为激发国人重拾造物责任与信心的契机。

　　人人生而平等，“福”与“寿”对每个人类个体而言都是及其根本、及其重要的物质与精神需求，而不应以国籍与人种来区分高下。当代的设计与造物，只有回归包容与沉静，方可期福寿与安泰，中国设计之方向或尽在于此。

　　(本文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设计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