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尊为“西泠五老”之首的钱大礼先生告别会上，年逾八旬的山水画家杜高杰先生作了深情的发言，他和钱大礼有着44年的翰墨之交，感情深笃。他的一句“你对得起杭州了”，让在场的人听了为之动容。他说，两年前，当他在浙江美术馆举办大型个展时，88岁的钱老专程前来观展，观看之后，颇动感情地对杜高杰说：“你对得起杭州了。”这句话，无疑是对杜高杰的最高褒奖。杜高杰1954年从贵阳师范学院毕业后到浙江大学任教，在杭州已经度过了62个年头，杭州的山山水水给了他无穷的滋养，他也在山水画创作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一句“你对得起杭州了”，可谓高山流水，知者之论，说到了杜高杰的心坎上。在告别会上，杜高杰把这句话“还”给了钱大礼先生。他在讲话结束时发自肺腑地说：“你对得起钱瘦铁先生，对得起家人，也对得起杭州了。”

　　我听了这句话，眼睛有点湿润。这句话，让我感受到了两位长者之间心灵相通之处，更重要的是我懂得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以及弦外之音，从这一意义而言，我也算得上是两位长者的知音了。

　　一位艺术家，不管是作家，还是书画家，大都钟情于一方土地，或者是出生地，或者是居住地，他的心灵，与这一方水土形成了一种对应关系，达成了高度默契，从山水中汲取灵感、汲取养分、汲取创作激情。一方水土成就了艺术家，艺术家也反哺一方水土。纵观历史上卓有成就的艺术家，都有一片精神的净土在滋养着他们，从而形成一种互相依赖的天人合一的关系。如辋川之于王维，兰亭之于王羲之，西湖之于苏白，湖州之于赵孟頫，松江之于董其昌，富春之于黄公望，等等。诚如袁枚《谒岳王墓》所云：“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才觉重西湖。”杭州这一方水土，自古以来是艺术家流连忘返之所，艺术家也为湖光山色增添了无边风月。要开列一个与西湖有关的艺术家的名单，一口气可以列出几十个、上百个，每一个都有一段故事、一段佳话。特别是自南宋以来，杭州便是全国的美术中心，而自从1928年国立杭州艺专成立至今，杭州始终是全国的美术重镇。西湖与美术家的关系，形成了中国美术史上一道独特的景观。这是艺术家的荣幸，也是西湖的荣幸。

　　“对得起杭州”，这是艺术家的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雄心。杭州的自然风光，自然如同苏轼所言：“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自无尽藏也。”大自然对每一个人都是开放的，公平给予的，但对艺术家而言，应该要有感恩意识，回馈意识，要用自己的笔墨为大自然做点什么，留下精品力作，便是最好的报答。对身居杭州的艺术家来说，这便是“对得起杭州”。杜高杰在西湖畔从事绘画六十多年，钱大礼先生说他“对得起杭州”，洵非虚语。而杜高杰在送别钱大礼先生之时用上这句话，也是对钱大礼先生一辈子艺术生涯的高度概括和礼赞，所以一下子戳到了大家的“泪点”。

　　由此展开去，我觉得艺术家不但要“对得起”有滋养之恩的脚下的一方土地，要“对得起”自己的亲人，更要“对得起”我们所处的时代，“对得起”祖国的大好河山。一句话，要懂得感恩和奉献。而有的书画家，则不是这样，反而倒了过来，总觉得别人对不起他，时代对不起他，总觉得怀才不遇，天道不公，一辈子愤愤不平，这样，气局和眼界就小了，创作上也很难会有多少成就。

　　当然，“对得起”这样的话，对已经盖棺定论的人可以说，对已经耄耋之年的长者也可以说，但年纪轻轻，则还是以此为进取目标、奋斗方向比较好。毕竟，“对得起”一方山水，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对得起”时代和人民，就更是难乎其难了。能够在九旬画翁钱大礼先生告别会上，听到一句话而生发如许感慨，对我，也是不小的精神收获。所以不揣浅陋，写成小文，愿与同好者分享与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