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少昂(1905—1998)是“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奇峰(1889—1933)弟子，原名垣，字叔仪，广东番禺人，与周一峰、张坤仪、叶少秉、何漆园、容漱石、黄少强等同为高奇峰门下“天风七子”，又与“岭南画派”第二代传人关山月、黎雄才、杨善深并称“岭南四家”。笔者虽多次在广州、香港等地目睹其风采，但并未有过直接交往，倒是与其弟子——加拿大的黄硕瑜及美国的周千秋、梁粲缨夫妇等多有往还。记得在2003年，笔者奉命赴美国迈阿密接收周千秋夫妇捐赠书画时，与旅美华人画家多有接触。他们一谈起中国画，往往便说到“岭南画派”;而一说到“岭南画派”，自然便会谈及赵少昂。其原因在于此地的华人画家多移民自粤、港、澳，大多受其教泽，故对赵氏画风赞许有加，据此亦可见其桃李满天下，其影响之广，远胜于同辈的其他岭南派画家。

赵少昂(右)与黄硕瑜

　　长期旅居加拿大的华人画家黄硕瑜便是赵少昂海外弟子之一。黄硕瑜名锡儒，1941年出生于广东台山，毕业于香港工业专门学院(现为香港理工大学)美术设计科。曾先后师从梁伯誉、赵少昂等，1975年移民至加拿大多伦多，并在加拿大开办“嘉华画廊”，以绘画、教学与书画经营为生。上世纪九十年代，经先师苏庚春(1924—2001)引介，笔者和黄硕瑜相识，并于2001年在广州为其策划画展。此后，笔者与往返于多伦多和广州的黄硕瑜交游频繁，多次为其梓行画集撰文绍介。近日，笔者得黄氏赠其所藏赵少昂来函一通，遂不揣谫陋，捉笔以纪其师生情缘。

赵少昂致黄硕瑜信札

　　赵少昂信札发自香港九龙，系专门印制的赵氏专用英文航空信封，邮票为英国女王头像，面值为港币贰圆，邮戳显示时间为1977年10月19日下午4点。信札全文曰：

　　锡儒仁弟如晤：

　　学生何康德为康南海先生外孙女，亦为杨善深高足，曾在台湾各地举行画展，顷来加观光并欲贵画廊举行个人画展，是否可行?望予接洽至盼。

　　此介并颂

　　时祺!

　　赵少昂匆匆

　　十月廿九日

　　因邮戳时间为10月19日，故此信落款之“十月廿九日”应为“十九日”笔误。信中“何康德”，乃康有为(1858—1927)七女康同环(1907—)之女，号破烦斋主，广东番禺人。康同环为康有为二夫人梁随觉女，1907年生于瑞典，1933年与何永乐结婚，育有子女三人，分别为长女何康德、次女何康仪和幼子何康乐。康同环曾跟随康有为弟子徐悲鸿(1895—1953)习画，其夫(也即何康德之父)何永乐为政经界人士，公余之暇，亦擅书画。故何康德从小便在这样的家庭中耳濡目染，继承其家学传统。何康德师从赵少昂习花鸟，从杨善深(1913—2004)习花卉、翎毛、走兽及山水等，因此从艺术谱系看，当属于“岭南画派”的再传弟子。他同时跟随曾希颖学诗词，从冯康侯(1901—1983)习书法篆刻，是一个具有多方面艺术才能的传统画家。她擅画山水、花鸟，曾于1983年出版《何康德画集·第一辑》。该画集由杨善深题写书笺，潘小磐作序，赵少昂、陈荆鸿(1903—1993)和黎心斋题诗，胡凯评为其画像。其师赵少昂为其题“六艺同功”四字，以示褒扬之意。画集收录山水、花卉、马、鱼、虎、鸡、鸭等各类题材绘画数十件，其山水颇类赵少昂，而花卉、禽鸟、鱼等则与杨善深风格较为接近。近日读香港许礼平先生馈赠之新著《旧日风云》，其中也谈及何康德：“还有一位早已移居加拿大，近年经常在香港画展会、拍卖会遇到的女画家何康德小姐，其母亲是康南海千金康同环。十多年前，李乔峰丈介绍相识时，我已猜出几分她应是康家的人了。徐悲鸿早岁尝画《康南海六十行乐图》，图中众女眷形象与何康德形神相当一致”，其他关于她的情况，便不甚清楚了。为撰写此文，笔者专门致电香港许礼平氏，他说数月前还在香港见过她，如有机会可让她直接与我联系，以便了解更详细资料。后来，笔者再求助在香港中文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学生陈文妍。她在香港的图书馆及网路查询相关资料，获悉何康德女士以下史料：她于一九八六年定居加拿大满地可城;陈荆鸿曾题其画云：“丹青妙笔，转益多师，颇忆东坡诗句好，淡妆浓抹总相宜”;与程十发等画家亦有交游;有一个叫谭力勤的于一九八八年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写过一篇《飘逸融雅微，意明唤笔透——论何康德女士的国画艺术》……。虽然这些只是碎片式的记录，却可为我们了解何康德提供珍贵的佐证。

赵少昂题黄硕瑜《花鸟图》

　　值得一提的是，在赵少昂写此信的前一日，还专门为黄硕瑜写了一封举荐信，其内容如次：“黄锡儒仁弟品德端正，天份过人，从予习画多年，毕业于天苑美术科，颇有心得。其作品曾在港举行画展多次，极受各界人士推许。因特专函，谨为推荐。一九七七年十月十八日，赵少昂于香港岭南艺苑”。因其时黄硕瑜初来乍到，在多伦多人生地不熟，故需要像赵少昂这样在华人圈中德高望重者撰写推荐信，以便能尽快融入当地华人美术圈。信中谈及“从予习画多年”，据黄硕瑜先生言，他在香港期间追随赵氏习画，同时还跟随其学裱画。赵氏习惯将两张宣纸裱在一起，俗称“托底纸”。有意思的是，赵氏特别喜欢黄硕瑜裱的“托底纸”，每次拿到此纸，必即兴作画一幅回馈黄氏，并向其他弟子推荐此纸。所以，裱画成了黄硕瑜书画创作之外的一大特技，在他定居加拿大后，因异国他乡，裱画不易，他便自己动手，解决了这一难题。当然，他同时收藏的赵氏书画也不少，在1991年华东地区遭受水灾时，他还捐出赵少昂、谢稚柳(1910—1997)等人画赠给他的作品，筹得善款，支援灾区。从黄硕瑜的画风可以看出，其早年的山水和花鸟受赵氏影响，中晚年以后则已逐渐形成自己风格。尽管如此，在其画中，仍然能感受到赵氏明显的痕迹。1983年，赵少昂还为黄硕瑜花鸟画题写“闲心烟霞境”，概括其意境，可见其嘉许之意。

　　信中提及之“岭南艺苑”，为赵少昂于1930年在广州所创办，其功能具有私立美术院校、画廊、画室和私塾性质。后来由于抗战事起，其活动时断时续。1948年赵氏移居香港后，便在香港重设“岭南艺苑”，继续从事教学与创作活动。赵氏很多弟子都是从这里走出去，扬名天下，其中自然也包括远走加国的黄硕瑜。徐悲鸿(1895—1953)曾有诗赠赵少昂云：“画派南天有继人，赵君花鸟实传神。秋风塞上老骑客，烂漫春光艳羡深”，称赵氏为“岭南画派”的传人。如今，黄硕瑜传承了赵少昂画风，成为“岭南画派”在异域的第三代传人。我想，借用此句，用“画派域外有继人”来称之，或许是再恰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