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心愿

图文 / 明明

　　老头他叫让-克劳德，全名是Jean-Claude Mougin，法国人。我们习惯叫他老头。

　　08年，他第一次来到中国，我们学校，教授钯金与蓝晒印相工艺。我们就此成为朋友。

Jean-ClaudeMougin ，2008年，天坛

　　我现在也不大清楚他的年龄。一个法国人，一个中国人，两个用水平拙劣的英语交流，其中必有一些含混不清又无关紧要之处。当初他总有些顽皮，一翻眼皮，开玩笑跟女同学们说：I am dangerous, you must be careful~(我很危险，你们要小心哦~)其实是个七十好几的老头子了。

　　让-克劳德做起摄影来一丝不苟。给我们上起课来是绝对的废寝忘食。经常是中午我们要提醒该吃午饭时，他还在忘我地给我们操作工艺流程，然后不无揶揄地表示，你们啊，就知道吃吃吃。

　　课程中，经常要用到钯盐试剂，有剧毒的，老头给我们讲解完它的毒性，突然拿一根指头蘸了蘸那溶剂，在我们目瞪口呆之际将指头塞到嘴里。这时，他又顽皮的说：I’m too old to worry about my health.(我已经到了无需担心身体的年龄啦。)

　　钯金、蓝晒都需要用到毛笔跟类似宣纸一类的纸。老头来到中国，对买这类东西十分开心，对买到的每一种纸笔都仔细研究。他说有一次在法国时网上买过一款日本纸，使用起来真的是十分美好，成像细腻微妙，层次丰富。他给我们演示将显影药涂在之上的过程，你们看，这样，这样，刷刷刷，要像画画的状态一样，又自信又细心。那时，他的行动让我真的理解了“摄影即光的绘画”的具体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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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为什么会爱上摄影，尤其是使用这种古老工艺来呈现作品?其实他在法国的职业是一位哲学老师，他经常挂在嘴边的哲学家竟是庄子，逍遥游的状态是他特别向往的。也许在艺术中他体会到一些类似的东西吧。除了摄影，绘画艺术他也感触很深。听他多次谈起塞尚的圣维克多山，有一次去博物馆看到，还流下过眼泪。也说起过意大利许多小教堂里的湿壁画是多么精彩。还有石涛，是他最喜爱最了解的中国画家。后来有一次，西西(老头的另一位朋友，我的学姐)与我曾陪同老头与他的妻子Laurence去北京参观。故宫有一幅石涛的作品。他们站在那里足足有半个钟头。当时老头用手给妻子比划，看，刷刷刷，这种笔触，还有风景里的小人。老头的艺术，塞尚、石涛都给了他许多启发。但他说绘画技巧对他来说可能太难了，于是他选择钯金、蓝晒这类古老又与绘画有渊源的方式创作。

　　又后来，老头回国后过了很久，我们跟他没什么联系。大概是2010年，西西跟我接到他的邮件，说发生了可怕的事——他的妻子突然离世——Laurence因抑郁症自杀了。人们在海边发现了她。让-克劳德说，她给他留下的最后的话是，我终于可以swim in thelandscape(在山水中畅游)了。西西与我回忆起那次去北京，在天坛看到一棵古树，Laurence走过去与之相拥的情景。她是多么爱自然的可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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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见老头是2013年了。他又来鲁美教课。我特地从外地赶回老家见见他。发现他身体老了一圈，性情上，过去的那种幽默感少了许多。他流着泪说：现在只剩下对Laurence的回忆与摄影是我生活下去的安慰了。他又说，中国是他的希望，这里有这么多爱摄影的人，尤其是年轻人。

　　今年，老头把他的钯金(与铂金)工艺教程找人翻译成了中文。最近，他写信给我，说希望将自己了解的摄影的一切与更多人分享，希望我帮他把这套教程无偿分享给需要的人。

　　他还特别表示，如果能开设工作坊与大家分享他的经验，那将是十分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