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雅昌专栏】陈孝信:看方力钧如何玩水墨
2016-11-02 08:28:35 陈孝信
11月26号上午10:30,“方力钧文献展”在武汉大学万林艺术博物馆开幕,《再识方力钧》展览下午4:30在湖北美术馆开幕,27号全天《再识方力钧》论坛在湖北美术馆进行,敬请关注。为了此次论坛,湖北美术馆特约艺术界的知名专家,专为《再识方力钧》展览而写了多篇文章,雅昌艺术网会对每篇文章进行推荐,下面是陈孝信老师的文章。
所谓“玩”,无非是三个含义:一、创作的自在与自由状态;二、传统讲的所谓“墨戏”;三、与所谓严肃的创作唱反调,有意地不那么严肃。这三层含义下文都会有所涉及,而且都是老方“玩”水墨的特色所在,一般的水墨画家是很难做到的。
一个在当今艺坛上已获得了“暴名”的方力钧为何也玩起了水墨?而且还玩得风生水起、煞有介事的。难道真是受了近几年来“水墨热”的传染吗?多少也有一点道理吧,但却不是最主要的理由。
最主要的理由是:水墨的特性。老方自己说:水墨,因为它的这种即时性,爆发性,手感和这种一次性的工作方式使得这个东西特别的直接。(参见舒可文:《方力钧访谈》,刊《方力钧2015》,泉空间出版,P11,以下凡引此书,简称《访谈》)老方的这番话一下子便抓住了水墨的几个关键性的东西:即时性与一次性、爆发性、手感与直接性。其中尤其是即时性,简直“就是狂喜……不仅仅是随时画,还不受约束,这个是最重要的”。(参见《访谈》,P10)老方的话道破了一千多年以来文人骚客的水墨情缘和醉心于此道的个中滋味。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止是偶而玩玩而已,相反,他绝对是此道上的行家呀。
事实正是如此。还在接受美术启蒙教育的时候,他就接触到了水墨。后来,进入了中专,虽说专业是陶瓷,但在同时,又接受了传统花鸟、山水、人物的系统训练。从这个角度讲,也称得上是科班出身了。进入央美以后,虽说专业是版画,可水墨小品创作从未间断过。从央美毕业后,他以“玩世现实主义”(栗宪庭语)的油画创作迅速成名,同时也成了一名响当当的自由艺术家。从圆明园而宋庄,像“野狗”一样一边流浪,一边顽强生存,成了’85美术新潮以后最早的一批成功艺术家。难得的是,老方一贯地特立独行。
《2014春》 纸本水墨 32.2cmx70.5cm 2014年
这个时候,他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来玩水墨。在98年以后,他一边到处游走,接触传统,接触大自然,另一边便随身带着笔、墨、宣纸——这些最轻便不过的工具、材料。一旦有空闲,便铺纸作画。随时随地,随性发挥——这便是一份自在。日积月累,年复一年,便有了可观的创作量。其中的一些佳作陆续地面世,但并不集中。集中地往外推应是近些年的事,又恰好撞上了国内的“水墨热”——他或许真是又一次撞大运了!
但他的“玩法”却是“独一份”的,并不受任何“套路”和“门派”的影响。相反,他还不时地表现出对一些“套路”的不满:“当今的水墨失去了大气和自由自在的这种状态,每一个人变成了事儿妈似的,掉进了某一种形式的圈子里。”(参见《访谈》,P11)所以,他玩的水墨归入不了任何一个圈子,诸如:“新文人画”、“现代水墨画”、“实验水墨”、“新工笔画”,甚而至于最为宽泛的“新水墨”。有人不禁会问:那你说他应该归入哪一类呢?依我说可以归入“老方式的另类水墨”。这个说法自然也有不妥之处,因为老方的“水墨观”其实挺“保守”,还可以说有所局限。理由便是他玩的还是笔墨、宣纸,画法也大抵是小写意之类,与传统中国画贴得很近,尤其是他的线描——堪称是他主要的“一把刷子”,但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他用的是传统“十八描”之“行云流水描”、“柳叶描”和“蚯蚓描”的混合。他借用了传统的优质基因,塑型能力又强,故而显得既大气,又自在放松,这是他最好的两个状态——也是他真正的优势所在。但他目前的局限,也是明摆的:拙于用墨,不积不泼,层次简单,仅限于浓黑和灰淡,或二者之间,表现力自然就逊于笔线。可对他来说,“一把半刷子”似乎也就够了。若是从专业水准上来要求,老方的水墨显得有点“业余”。但这也正是他“另类”的一面吧!
再说了又何必哪么专业呢?殊不知老方玩水墨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么!
哪么,他的“醉翁之意”又在哪里呢?在我看来,“醉翁之间”就在于“水墨的表达”,即是老方自己说的“质感”与“痛感”。且听他如何说:
“对于个体生命来说,所体会到的社会的状态,最重要的一个就是质感……”(参见《方力钧:2013》,P6)
质感是什么?他的回答是:
“……生存最直观,最直接的一种感受。”(参见《访谈》,P20)
而痛感是众多种感受中最重要的一种,他甚至认为:是痛感激发人的创造力。(参见《访谈》,P19)“我所下的功夫实际上都是在处理最让我感到痛的那部分命题。”(同上)
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质感、尤其是所谓的“痛感”?我们细察他玩的水墨以后,便不难发现:质感与痛感都不是生理学意义上的(从生理学意义上说,他一向以来反倒是快乐的),而是心理学意义上的,甚至还是社会学意义上的一种“集体的无意识”:江河日下,功利与欲望日炙,恐惧与焦虑益甚——正是这种从上世纪末就开始弥漫开来的一种社会心理病症,成了他创作的总根源!
一次,他在国外讲学时说到:中国当代社会充满了各种欲望和焦虑,而这些生物(包括了人物)便是这些欲望和焦虑的具体表现。他们永不停息地奔忙,以期达到欲望的满足。(参见《方力钧:2013》,P6)欲望不能满足,自然生出了焦虑。若是感到欲望已被控制,被扼杀了呢?自然又会陡生种种烦恼、愤懑、乃至于恐惧!事实正是如此。张颂仁将此称之为“个人的集体真相”,我则称之为“全社会的心理病症”。这一点,在下列作品中得到了明证:《2012》(24.5×33.5㎝)、《2013》(31×69·5㎝)、《2013.10.23》(44×38㎝)、《2014-2015》(138.4×72.5㎝)、《2015夏》(135.9×68.8㎝)、《2015秋》(137.7×72.4㎝),等等。
《李津》 方力钧 44.3x59.6cm 2015年
《2015夏》 方力钧 140.1x72.8cm x3 2015年
老方画笔下的人物,有可道出姓名的,如老栗、三哥李津、王广义、卢昊、某某老师等,都是些不时地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圈”,真可谓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身份大都是“边缘人物”,这也叫做“接地气”。但更多的却是道不出姓名的一些“模糊人”,还有一帮子孩童,甚至还有一些符码。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是为了以少许胜多许,让人产生一种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之感;二是为了“方力钧式的巴洛克”(张颂仁语)构图,能让他的水墨与油画产生了“同一性”艺术效应。“墨”、“油”互渗,也是老方有意为之吧?
除了人物,老方还会画一些花鸟鱼虫,如《2013小稿》。用意应是与人物相仿,只是画法上有所不同——他用上了他当年画花鸟的“童子功”——工笔刻画,故而毛发毕具,生趣盎然,体现了他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一面:温情且细腻,也让我们见到了一个活脱脱、多愁善感的少年郎!
除上述之外,还有人兽合一的,如《2013春》(43×37㎝),仿佛是穿越到了“山海经”的上古时代!人性与兽性的纠结、交错,究竟是要窥破生物的共同性,还是为了去增添一点艺术的谐趣?应是兼而有之。
老方玩着玩着,便开始了他一贯的作派:任选一项事物——一滴水,一个水泡,一个蛋,一堆屎,一样珠宝,一个小昆虫……有人将此信手拈来的作派称之为“视觉人类学”,似乎有点拔高。我个人却认为这是老方的天性所致:几分调皮,几分狡赖,几分任性,几分禅意的一面,在他的水墨世界里表露无遗!
不管是芸芸众生,还是世间万物,老方具体又是如何表现的?他用的是什么招?
《2015.6.1》 纸本水墨 45.7cmx35.2cm 2015年
回答是:既采取了传统人物画的“传神写照”(重点刻划眼神),也吸收了西人古典和现代油画大师们所擅长的手法——抓住对象的“瞬间情态”。所谓“瞬间情态”,即是处在动态之中的、不经意而流露出的、最真实地也最生动的情绪状态。例如,《2015夏》(45.5×35㎝)这件作品,纯以白描之法,借助瞬间表情刻画出了核心人物睿智而放达的一面。又如《2013秋》,主人公在酣睡中的姿态、神情被老方一抓一个准!这也说明,在老方身上,已具有中西合璧的艺术素养,并不同于国内的一些本土水墨画家。
《2013冬》 纸本水墨 137.3x72.6cm 2013年
翻开他的作品集,最夺人眼球的就是一张张极富特征的形象,尤其是他们(还有它们)的“瞬间情态”:或大笑,或微笑,或窃窃私笑,或奸笑,或淫笑,或傻笑,或忧恐,或苦恼,或怒目圆睁,或不屑一顾或洋洋自得……甚至是一个动作,一个背影(《2013冬》),也都是“瞬间情态”的流露……老方正是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中西合璧”的造型能力,才轻松地完成了对“瞬间情态”和“传神写照”的把控,并使他的有厚度的“质感叙事”落到了一个实处。
在这些作品的背后,流露的正是老方的真性情和大自在的状态,或者说,是所谓的本色之“我”。他的“血液,生命力,都达到了一个饱和状态”(参见《访谈》,P19)。
老方在他的油画中曾用过的两把利刃:讽世与媚俗。在他玩水墨的同时是否也用上了呢?回答是肯定的。只是在力度和深度上已有所减弱(碍于材质和尺幅之故,抑或还有水墨的把控能力)。关于这个话题,老栗等批评家多有论述,此处不赘。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老方所玩的水墨,同样具有了“媚俗的影子与先锋的实质”(徐刚语)。
最后,再来说说他所特有的“败笔观”:由于大都是尺幅不大的小品之作,甚至是一些草图。所以,明眼人不难发现,老方的水墨作品罕见有所谓完美之作,相反的倒是有败笔可见(如:造型过火,线条不够节制,墨色单调,结构零乱,等等)。这似乎也成了他玩水墨的一个特征。对此,方力钧的解释是:
真正能给你提供可能性和机会的,是这些失败的地方,而不是那些很完美的、被掩饰得很厉害的作品。(参见《访谈》,P14-15)
他又认为:
在满幅败笔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很优美的线条。在有败笔又有优美线条的作品中,可以体现人性的率真和轻松。(同上,P11)
这样一种特有而罕见的“败笔观”(即是所谓的不严肃)对一些擅于掩饰、缺乏真诚的画家而言,无疑是当头棒喝!
我为这样的棒喝叫好。我一向认为,“水墨的表达或曰言说”才是“水墨问题”中最本质的所在,其重要性胜过了“观念”和所谓的“完美”,甚至可以说,它是支撑观念和所谓的“完美”的内核。没有了这个内核,“观念”和所谓的“完美”也就是一个“空壳子”、“空架子”、“空洞的外表”!试问:“不表达”、“不言说”的水墨何为?!难道真是单纯的“墨戏”不成?!
跨越千年之后,水墨仍然可以活在当下,凭的就是它仍然可以用来“表达”、“言说”。老方的高就高在:他玩的是“不严肃之中的严肃”!而不仅仅是玩水墨的所谓特性,更没有玩观念!
看老方如何玩水墨,最主要的还是他的玩法异于常人,故而反倒可以留给了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再说了,他不仅是在玩水墨,还在玩陶瓷,玩油画,还玩他的“老本行”——版画,都玩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这或许应验了贡布里希的那句名言:这世上没有所谓的艺术,只有一个一个具体而真实的艺术家。
老方就是这样一个艺术家个案。从这个角度看,我们也许没有必要太把他所玩的水墨当真。倘若“放下”水墨“行家里手”的身段来看,也许别有一种味道?
2016.7.24,初稿;
2016.8.28,完稿于南京·草履书斋。
陈孝信简介:
陈孝信(笔名水聿、凝寒等):中国美术批评家。男,汉族,江苏省武进县魏村人,生于1943年7月2日。无党派。现为中国艺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曾任第七届年会轮值主席,2015年被吸纳加入“国际艺术批评家协会”。职业批评家、独立艺术策划人、艺术主持。曾任《朵云》、《艺术•市场》、《艺术潮流》、《美术界》、《艺术界》、《美术文献》等杂志、丛书的特约编辑。组织、编撰我国第一部《美学辞典》(知识出版社,1986年出版),公开发表美术、艺术学论文数十篇,10余万字;艺术评论、画家个案评论一百万字。
(责任编辑:杨晓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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