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曦的记忆里，少年时的江南水乡是袅袅炊烟、是渔歌唱晚，是湖畔的清雾，是田间的微雨……少年的心最是敏感，学生时代外出写生的经历让他数十年念念不忘，以至于凝结成一种情结，萦绕在内心深处。

　　在创作玉雕的时候，杨曦把记忆里的色彩、味道进行了一番投射，通过成熟的绘画和雕刻技艺，变成了充满江南诗意的作品，纯朴、自然，就像曾经一位美少年澄澈、安静的心。

　　在2016年中国·(苏州)子冈杯玉石雕精品博览会前夕，杨曦对雅昌艺术网谈及创作心得。

　　雅昌艺术网：杨曦老师您好，2016年中国·(苏州)子冈杯玉石雕精品博览会即将开幕，今年你准备了怎样的作品参展呢？

　　杨曦：今年的作品是《速写江南系列》，延续了此前的水乡题材，但手法上做了一些调整，用线条与块面的结合来勾勒江南民居的剪影，左侧有一部分是镂空的，代表我画速写时留下的线条、笔触;另一部分是房屋剪影，用大块面表现。不能全部做镂空，镂空需要和留白形成对比，也是整体和局部构成的对比。

《速写江南系列》

　　雅昌艺术网：这件作品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杨曦：江南水乡，是苏州玉雕当中的常见题材，但每个人的表现手法都不同。于我而言，有些作品的想法来源于灵感，有的则需要苦思冥想，并不是做每一件作品时都有灵感，灵感是可遇不可求的。有时一年会诞生很多灵感，有时好几年都没有灵感，也是很正常的。

　　雅昌艺术网：你是怎么用玉雕的语言来诠释水乡文化的？

　　杨曦：以前有人认为“玉雕就是玉雕”，认为玉雕的模样也一直是中规中矩的。这几年，我发现可以把绘画的效果通过玉雕来表现，《速写江南系列》即是通过速写的方式来传达。创新的关键在于是否敢于去探索，或许我暂时表达不出油画的效果，但是可以表达铅笔线条的效果、写意的效果。玉雕完全可以走艺术的道路，关键是如何去表现。

　　雅昌艺术网：你对江南水乡有一种怎样的感情在？

　　杨曦：我对水乡的情结是源于学生时代外出写生的记忆。那些和老师、同学们交谈的场景，大自然的缤纷色彩、还有当年青涩的速写作品，都化成了挥之不去的印象，留在脑海的最深处。那些最初的绘画手法一直保留在我内心，我也一直用那些画中的意象进行玉雕创作。

　　雅昌艺术网：当时的印象在你的记忆中是什么样的画面？是否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记忆里的颜色，闻到气味。

　　杨曦：那时候写生基本上是去苏州周边的周庄、东山、甪直等地，当年这些地方还都是安静的村落，不是旅游景点。清晨五点多钟，炊烟已经升起，街道喧闹起来，精神矍铄的老公公、老婆婆在茶馆里吃早茶，捎带去买菜。

　　我们一群学生也起得很早，买点油条，囫囵吃下肚，就开始找不同的视角，架起画板开始写生，当时没有手机，不可能去拍照，只能用绘画去记录。我们穿梭于小镇的街巷，找到一个角度，就停下来开始画，所见所闻，都是当地的原生态的风物。

　　我清楚记得东山有条石板老街，两边民居的间距很近，房屋不是规整的，一块块青石板铺成了街道，也是歪歪斜斜、参差不齐的，抬头仰望，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湿漉漉的。在这种小街巷里，最能感受到时间酝酿的沧桑之美。

　　我此前做过《银杏系列》，是因为回忆起了那一年的秋天，约莫是中秋后的季节，我们上东山写生。两个班的男孩睡一个地下通铺，一个个紧挨着。山中忽遇夜雨，第二天清晨，满山的银杏叶飘落一地，天地间一片金黄。我被深深震撼了，在那一刻，我对银杏叶有了一种眷恋。在市区，我竟从没关注过这种植物，我家从前住的院子里有榉树、榆树、枣树、桑树、冬青树，但没有银杏。银杏的叶子很有质感，不算光滑，分布着细细的纹理，摸上去很舒服，银杏更像一面面小扇子，我兴奋地拿回来做成了书签。

　　我还在一个静谧的农家院子外，与银杏拍了一张合影，那是一株很大的树，又安静又漂亮。

　　每个学期我们都去小镇写生，所以印象非常深刻，那些少年情结就这么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往昔历历在目，反而现在上了年龄，当下的事儿倒偶然会遗忘，从前的事儿却越发清晰。现在再去这些小镇，早已充斥着商业气氛，完全找不回当初的那种感觉了。

　　雅昌艺术网：你们都是选择秋天去写生是吗？因为天气比较凉爽？

　　杨曦：并非图凉爽，而是选择有味道的季节。冬季时节也去过，冬天去的时候会画一些人物的速写。观察当地的农民，他们头戴布巾，身穿厚厚的棉袄，有些臃肿之感，他们挑起菜担子，悠悠地走着，非常纯朴自然，不像现在都穿上了滑雪衫，画出来就不好看，没多少味道了。学艺术的人就是要去捕捉自然和民间的纯真之美，越是纯朴的东西越显得温馨，写生就是要去找这种感觉。

　　雅昌艺术网：你还记得每个季节的不同气味吗？

　　杨曦：在我记忆里，江南的味道是烟雨濛濛的，不是艳阳高照的晴天。水乡就是要在烟雨中欣赏才具备艺术气息。我们常在清晨起来写生，清早的感觉是最好的。江南多雾，清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全然不像现在的雾霾。等到夕阳西下，渔民在船头生起了炉灶，空气中弥漫出烧柴禾的味道，用柴禾烧出来的米饭比电锅煮出来的米饭香多了。除了乡间的青草气息，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焦香味，是木炭掺着枯树叶燃烧的气味，那味道不难闻，却很亲切。

　　这种气息也永远找不到了，现在再去周庄、甪直，满眼都是现代社会的商业街，虽然还能看到石桥、石板路、老房子，但那年的气息都没有了。

　　雅昌艺术网：你那时年龄多大？

　　杨曦：我在17岁至20岁之间，因为美校的学制是三年。那时候也是人最敏感、感情最饱满的时期。我当时的想法比较单纯，一心想把自己的专业做好，没有一点杂念，那个时代没有那么多欲望，没有那么多事分散注意力，心可以沉静下来，安心画画，我从来没有考虑将来是否会成为大艺术家。

　　现在的社会发展节奏很快，青年人面对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以及各种诱惑，容易浮躁，心静不下来。

　　我们那个时代虽然物资匮乏，什么都没有，但却是创作艺术的大好时代，可惜少年时光一去不返，而周庄再也恢复不到80年代了。

《速写江南系列》局部

　　雅昌艺术网：你的种种情感是怎么投射到玉雕上，变成实体的物质形态的呢？即使你有各种技法，但最终是如何呈现出来的呢？

　　杨曦：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觉得创作是情感、经历，美术基础，玉雕技术的综合体。基础好，才可以把自己的情感表达得更好，有想法，但美术功底不够，就表达不出来。

　　比如画银杏容易，但做成玉雕就不容易。银杏不在传统玉雕的题材范畴内，以前的玉雕作品都是关于吉祥寓意，或者神话故事的，从来没有表现过水乡，或者银杏叶。我觉得要创新，就把这些江南水乡、银杏转化到玉雕上。

　　假如我没有那些过往经历，凭空做银杏叶，就没有激情;我做水乡，没有实地写生过，就没有一点感觉，作品不会有韵味。我现在的作品是从前情感的延续，那些情感和故事早就存在我脑海里了，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后来懂得了一些玉雕的技法，技艺掌握地比较好，才能把这些情感和技艺投射进作品。

　　题材是永远创作不完的，只是你将使用怎样的手法来表现?其实都是方式方法的问题。

　　雅昌艺术网：少年时期的写生记忆变成了一种情结，这是你风格形成的原因吗？譬如梵高在阿尔的创作，他的笔触如火焰，反映出他内心的波澜，你生长于原生态的水乡环境中，导致玉雕形态上出现了与众不同的真挚情感？

　　杨曦：这是可能的。有些记忆的点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符号，出现在设计当中，例如那些飘落的银杏，那些斑驳的墙。我现在的风格来源于此前的基础积淀，这几年的创作体量越来越大，现在这么大刚刚好，如果太大未必是好事儿。

　　雅昌艺术网：有人说你的作品这两年向抽象化发展？例如去年的《莲相》，以线条和块面来衬托美感，你怎么看待抽象和具象的关系？

　　杨曦：我觉得还好，不算太抽象，还算是大家读得懂的东西。我自己创作时也不会把一些作品太抽象化，太抽象化就会离观众很远。以前做过水乡，整体的、具象的面貌居多，镂空的部分只有一点点，今年加了一些线条，加了一些镂空，用大线条表现速写时的笔触，情感是比较自由的，不是中规中矩的。

　　雅昌艺术网：你觉得在艺术当中构成江南水乡的元素有哪些？哪些可以真正代表水乡？譬如说莲花，中国北方也有，埃及也有；苏州有马头墙，南京也有，徽州也有。你是如何选取意象的？

　　杨曦：只要抓住几个基本元素就好了。以前画写生都是江南的民居、桥、船，抓好这几个就足够了。例如表现水，不需要刻画具体的波浪，江南河湖港汊众多，可以用一座小桥来说明，或者雕一艘小船;江南多雨，可以用雨伞来体现。所谓“深山藏古寺”，不一定要刻画古寺，只要有一个罗汉挑水就够了。底座的水晶玻璃能产生倒影，也能营造水的感觉，把水波做出来反而显得俗气。

　　很多画家说苏州园林难画，是因为美景太多，亭台水榭，假山奇石，很难取舍，越想讲明白，越显得没章法。园林这一题材我一直想表现，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方案，找到好的切入点。今年曾想去尝试，但画稿画得并不满意，画了一半便放弃了。

　　雅昌艺术网：苏州园林未来会是主攻的一个方向吗？

　　杨曦：这就需要灵感了，假如能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一个角度表现园林，得让人看一眼就看见苏州，看见江南。

　　雅昌艺术网：子冈杯每年举办一届，每年都要做新作品显得很紧迫，你的创作是偶发的呢？还是有想法、有目标性的系列创作？

　　杨曦：前些年是偶发的，现在是有目标性地做一个系列。我之前也都是因材施艺，现在都是先设计好图稿之后再去找原料，这样才能真正体现设计感，如果只是随形就势，依着材料来做，最后往往不是自己原初的设想，而是材料给人的限制。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的变化。

　　雅昌艺术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