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征远:意识边缘的游走
2016-11-23 09:23:59 许晓丹
1917年,马塞尔·杜尚(Marcel Duchamp)交了6美元入场费,将签上自己名字的小便池放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协会举办的展览上,就此定格了西方现代艺术进程中的一个经典时刻;二战后,当德国观念艺术的代表人物约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提出“人人都是艺术家”这一主张后,艺术的定义、判断、欣赏和收藏不再停留于视觉审美的范畴,而是延展至日常生活的经验和个人感受中。“日常经验”与“切身感受”正是切入理解卢征远艺术创作的两个关键词,从这位创作活跃而充满激情的艺术家那里,我们或许能够发现更多这个时代的生活特征。
最新展览:意识边缘——卢征远个展
展览时间:11月5日-12月25日
展览开幕:11月13日 19:30
展览地点:采泥艺术(台湾台北市大直敬业一路128巷48号1楼)
在视觉性不再作为唯一的判断标准后,当代艺术从创作思维、材料运用、作品形式到呈现方式都得到了极大的拓展,这种特质尤为明显地体现在卢征远身上。卢征远的思维非常活跃,他精力充沛地尝试着各种新的可能,哪怕“看起来特别无聊,或是毫无用处”。他思考着为什么会有“艺术”这个门类,因为艺术本身在生活中并不是个特别实用的角色,他认为这是艺术家需要思考的问题。
《时间的容器》系列
在做这次专访之前,我非常仔细地查阅了卢征远的作品系列,想要了解他的创作轨迹,但这并不容易。“反射”、“房间里的月亮”、“时间的容器”、“84天,84件作品”、“慢性”、“合作公社”、“边缘”……如此多系列的作品涉及了绘画、雕塑、影像、装置、多媒体互动等多重领域,在观看这些充满创造力的作品时很难一下子抓住艺术家的创作面貌,需要更多的沉浸下来,才能体会到艺术家的创作逻辑和艺术思路。
展览《无穷》现场
拿印象最深的“合作公社”系列来说,作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第二届CAFAM双年展的作品之一,与其说是作品,倒不如说是一个项目。这个项目“试图以不确定的姿态持续聚焦‘偶然的相遇’及‘艺术生态系统中角色的扮演’。从想法产生到征集材料,再到现场创作,最后线上拍卖,构建了一个微缩的艺术生态,提供了一个完全开放式可以全民参与的艺术平台”。我最早对这个艺术项目的了解其实并不来自展览本身,而是来自项目中的拍卖环节,由于拍卖交给了聚集了当代艺术领域核心人群的某微信拍卖平台,因此这个项目在圈内迅速传开。于是,从卢征远身边的师生亲友开始,艺术家、策展人、画廊主、收藏家或者提供“材料”和“点子”,或者参与竞拍收藏,很多艺术圈人士都参与到这个项目中来。拍卖与展览同步,在展览快要结束时,这个项目也进行了总结:“每日数百人参与线上线下的互动;‘合作公社’艺术家卢征远在本次活动期间共创作27件作品,全部成功拍卖,使用提供的概念及材料共73件。”
在“合作公社”中,互联网、拍卖、征集、合作等渠道和方法既合成了艺术创作的过程,也构筑了艺术作品本身,包括最终的拍卖结果在内,卢征远的思考逻辑与创作方法在这个项目中逐渐清晰起来。“今天,因为互联网的出现,我们和社会各行业交融的可能性变得更多,我们能接触各个层面的机会变得更大,我在想,能不能把‘艺术家’这个概念释放掉,把它放在更广阔的一个艺术语境下去讨论,让‘艺术家’这个身份变得模糊,让艺术家能够不再局限于自身的生活经验,通过‘合作’的概念,使艺术延伸为对更广阔多元的生活经验的讨论。”
意识边缘的可能性
L:听说您最新的展览将在台北举办?
Y:是的,11月台北艺博会期间,新的个展《意识边缘》会在台北采泥艺术画廊举办。
L:为什么会用“意识边缘”这样一个主题?
Y:边缘是物体与空间的形状,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徘徊,是打破既有界限的前提,也是艺术探索的重要地域。我的很多作品都是在介于边缘地带的讨论,能触及到边缘的问题恰恰是有可能改变的范畴。
《彼岸》 装置钢筋、水泥管、残石、霓虹灯 尺寸可变 2015
L:这次展览选择了“慢性”、“无题”、“容器”等系列作品,这几个系列跟主题是否有某种内在的联系?
Y:“意识边缘”对我来说是一种逻辑方法,贯穿于大部分的作品中,而具体到这个展览,选择这几个系列的作品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方面,这几个系列经历的创作时间比较长,从材料的把握和作品的面貌来说更成熟,呈现得更完整。另一方面,每个展览空间从体量、气质上都会形成自身的语境,作品应该和空间语境发生关系。这次展览的空间不大,但空间和画廊的整体气质都非常有品质,画廊空间和实验空间不同,我觉得应该用相对更完整和成熟的作品去进行展示。
《边缘》初稿
L:记得您在台北当代艺术馆的展览中有件作品的名字就是“边缘”?
Y:是的,那是一个15米高的不锈钢梯子,边缘很薄很脆弱,变得具有伤害和侵略性。这种边缘的处理很符合我对问题的思考方法,我很多作品都跟真假或者视觉的转换有关,比如将一般用于制作纪念碑的大理石材料拿去表现质地轻而薄的塑胶袋,或者将看起来很抽象的一块颜料,用写实的方式描绘下来,又或者在绘画和摄影中以假花为对象,制造出真花的假象……很多作品中都存在着这种转换和替代,我觉得这是人意识中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这种转换也涉及一个“之间”的概念,我愿意在这种“之间”内去讨论问题,这里面可以尝试特别多的可能性。
《边缘》
L:您作品中那些看起来具有相对性或悖论的东西就是这种逻辑下的结果,对吗?
Y:对,好多作品中都有这种替换和对应关系,我觉得在这种对比中才能把要说的东西挤出来。“比较”是一种认识事物的重要方法,对任何事物的判断都要依托于一个环境,我们很难用孤立的眼光评判事物的性质,有比较才能判断,才可能客观地得出自己的结论。此外,在相对的变换中会产生很多可能性,通过搭配和重组我们又能看到更多的可能性,这多奇妙!
《无题》系列作品
接近“极限”的感觉
L:在您的作品中,“84天,84件作品”、“100天,100件作品”、“每日一件作品计划”以及“合作公社”等系列似乎有一些共同的特征,比如创作的强度、形式和方法,能不能将它们归为一类作品?
Y:是这样的,差不多可以归到一类作品中。
L:您能谈谈创作这几组作品的想法吗?
Y:这几组系列几乎都要求每天创作一个作品,因此我是在一种比较高速的状态下调整自己的创作方法,从某种角度来说,比较接近一种“极限”的感觉。实现这种接近“极限”的创作状态,其实依托于我所认为的一些核心重要、值得讨论的范围,比如我们的身体和日常的生活、日常中的某些边界等等。
大家可以发现,我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太多涉及宏大叙事的东西,政治、社会、历史等等,很少去描述那些东西。这些并不是不重要,而是我认为这些宏大的东西可能就融在每个人日常的生活中,用日常的生活去讨论可能更具体,也更具有时代性,这样才能让人有切身的感受,有切身感受的东西才能激发起人特别真实的状态。这也就触及了对我的创作来说最重要的两个点——“日常经验”和“切身感受”。
《过去的即将到来1》雕塑 大理石
在“84天,84件作品”中,每天创作的作品灵感和材料都来自日常的感知,比如其中一件就是把录像机绑在晾衣杆上,放在窗外让风吹动它,然后产生一个很动感的录像;还有一件作品来自于梦境,在每天都要创作的焦虑和痛苦下,某个晚上我梦到我很喜欢的一位艺术家,他让我在一张A4纸上打满叹号,于是这作为我们合作的作品被贴到了展厅里,其中既有我的感觉,也有他的想法。
L:这很有意思,人们会想为什么梦里的提到的是叹号而不是别的什么呢。
Y:在这里,梦是连接现实的一种形式,借以回应艺术与周遭的焦虑。这也说明了艺术家永远不是孤立的状态,总会跟世界和人发生直接或潜在的联系,会受到某些事物或人的影响。
L:哪怕是一种潜意识的影响?
Y:是的,潜意识也许会通过梦的方式激发出来,而且我之所以愿意认可这个东西是作品,也是因为它暗含了我对艺术的某种认定,特别符合我对艺术的一种想象。不管是风、是梦,还是在路边捡的一块石头,如果不能通过我自身将其转化,就不能作为我认可的作品加入这样的展览。
《泉》感应式雕塑装置
L:《房间里的月亮》也是这种逻辑下的作品吗?
Y:是的。如今我们吃个饭都会百度一下,去哪里都会先查导航,手机变成我们现实中第二个层面。那个月亮就是我在中秋节从谷歌里搜索到的图片,尽管是屏幕里的图片,但我觉得它已经代替了天上的月亮,完全能满足我对月亮的想象,这就是我们今天面对的现实和社会背景。但是对我来说,这也是每时每刻面对的最真实的日常经验,激发了我身体的某种感知和体验,这个是重要的。
当代艺术的语境
L:其实“84天,84件作品”是2009-2010年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一个展览,整个展览看起来其实更像是一次行为艺术?
Y:不能说是行为艺术,其实算是具有身体经验的一种东西,作品中能看到我的身体经验,这在我很多其他作品里也能看到。比如我将颜料作为对象创作的“无题”系列,颜料是艺术家日常面对最多的一种材料,我的经验开始于一块掉到地上的干颜料,它看起来很有绘画的感觉,于是我不再只是把它当做创作的材料,它变成了我创作的对象。“慢性”系列也是这样,包裹了身体的垃圾袋是这个系列的主体,但我不是在讨论垃圾袋本身,那里面是带有个人身体经验的,注入了艺术家的劳动,注入了时间,能看到身体的痕迹。
《慢性》系列
《慢性》系列作品之一
L:从当代来说,作品很多时候不再像以前那样作为一个结果出现,而是涉及整个过程,因此在很多普通人看来也许难以理解。
Y:传统的作品概念就是一个孤立的物,比如一件雕塑或一幅油画,它可以摆脱各种语境,放在哪儿都是成立的。进入现代艺术后开始有了语境,语境是作品很重要的一部分,不能与作品割裂开来。比如杜尚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协会的小便池,你很难说随便哪个建材市场的小便池都跟杜尚的一样可以被称为作品,背后的语境不单单是艺术家的签名,或是艺术家头上的光环,还包含了当时的社会背景。拿“合作公社”那个项目来说,很多艺术家为那个项目提供了素材和灵感,背后有他们的生活经验和逻辑,当被转化为艺术后需要具体讨论,所面对的范围和具体所指,又变得不同。
L:那么发展到当下,我们该如何去看待艺术,艺术被消解为生活了吗?
Y:什么都可以是艺术,但不等于什么就都是艺术。“人人都是艺术家”其实应该改为“人人都可以成为艺术家”,就像说人人也都可以是科学家、人人也都可以是司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也仅仅是可能性而已。
L:所以关键是看能否从主观上发生转化?
Y:或许可以这样理解,艺术家的价值在于打开以前没有看到想到。没有意识到的关于世界的新维度,就像今天大家已经很熟悉印象派一样,因为印象派对外光的观察和表现方式,从而改变了人们对世界的观看方式,世界变得五彩斑斓了。今天的艺术家也一样,不在于从视觉上创造一种美的体验,更重要的是能够打开更多看待世界的维度,看到跟以前不一样的世界。
L:那么作为艺术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Y: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从始至终都有艺术这个门类,因为它在生活中其实不是特别实用的角色,我们要艺术做什么?那么,我想艺术家应该做的就是不停地去看去尝试,去找到一些新的可能性,哪怕这种尝试看起来特别无聊,或是毫无用处,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责任编辑:张媛)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