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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曙:右军何以为书圣?

2017-03-08 10:35:00 朱天曙

  笔墨为人所用,非人为笔墨所用。八大作书即一例也。八大临帖取质,全为中锋,碑法也;临篆取妍,一拓直下,帖法也。碑帖之间,笔无定法,全为人用,统于一法也。

  金陵印家马公士达印取秦汉,多见雄浑朴厚,得缶翁法尤多,与风斋师得清峻畅达不同。先生楷书印尤得古意,边栏取封泥亦时有新意。余客金陵,仅见数面,多有嘉勉。余居海上,曾寄我印稿若干刊发。惜先生已归道山,未能再聆教益,以为憾事也。

  黄宾老论笔法有“笔锋向背,顺逆兼用”语,最为受用。书之无垂不缩,无往不収,一波叁折皆与画法一也。又以“平”、“圆”、“留”、“重”、“变”五字概用笔之法,极为精要,可为知者道。平如锥画沙,圆为折钗股,留如屋漏痕,重如高山墜石,其后参差离合,随势变化。常言书画相通,首在用笔也。

  “不似之似”为中国艺术意象美之核心,历代大家皆深谙此理。从形象之精,到哲学之通;从自然之观,到心性之达。

  书画逸品最难。然逸者非惟飞动轻盈之形,而应多见沉着秾古之气。读摩诘诗疏放而见高浑,赏子久画清淡尤显风神,观南宫字灵秀而愈发沉厚,此逸者所以不朽也。

  忆陶庵张石公论琴有语云:不能化板为活,其弊也实;不能练熟为生,其弊也油。两者皆大病。书画亦有此理,纯熟而淘洗,去繁复而脱化,方有生气,求得清虚也。

  客问:右军何以为“书圣”?余曰:时代使然,圣人必然。客又问:其书迹美者何?余曰:中和之美。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也。右军之书,方圆兼备,寓平正与欹侧为一,所谓“无过无不及”者。后之传平正者,智永,鲁公,东坡,子昂,香光等;传欹侧者,献之,南宫,王铎等。历代书风各异,归于右军之源,故为圣者也。

  常闻挟一技奔走天下者,无心读书,以为憾事。亭林曾与友人书云: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又云:孔子之圣,猶须好学,今人可不勉乎?吾人学艺尤应明此,道技并重,日思夜索,耕耘不辍,采铜于山,方能有所得,不至坠入迷雾中,随风而动。

  篆隶重质,行草取妍,两者相辅相成。然篆隶非唯二李之整饬,亦可飞动,谷口、顽伯、冬心,悲庵皆增妍姿;行草非唯二王之飘逸,亦可雄浑。鲁公《祭侄稿》、传杨风子《卢鸿草堂跋》,八大、缶翁皆含质厚。文质相融,外朴内秀,余学书所求也。学篆隶通二王,二王之外更有书。

  胡适之谈读书云“手到乃心到法门”,“动手翻书一项尤为要紧”,“致其知而后读”,学艺者尤应知此,手到而后心到,积手眼而后出,故能精进不已。

  宋米友仁作米点云山,元黄子久作披麻皴法,技法日趋丰富,然早期山水之法亦可留意。宋摹本顾虎头洛神赋图为东晋名篇之注脚,洛神舒袖,子建相随。其中树若布指,山石细劲,无皴色染,人大于山,水不容泛,尤见质朴意味。此树石虽为背景,然开山水之先,可赏可鉴。今人求山水之拙,宜从此中得也。

  吾扬艺术,唐代北海以来,淸时最盛。怀才抱艺者,常寓居于此。淸湘重鲜活,顽伯重碑意,芸台重汇通,板桥重奇古,冬心重佛性,让翁重婉韵,融斋重艺理,皆一时之胜。吾自幼学艺,于此中沾溉尤多。

  余山水喜清湘道人笔底生机而多意外之趣。其曾有画跋云:“天地氤氲,秀结四时,朝暮垂垂,透过鸿濛之理,堪留百代之奇。”其画未必工稳,然得天地之气,目击道存,不拘于一时一地,故能鲜活也。

  民间书迹常为书家取法。近于京华街头小店门口地上,见“山东煎饼”四字隶书,自然率意,不让书家。今观书史,汉晋刻砖,唐人写经,敦煌抄本,北魏刻石,不少出自民间,皆为今人所资,常有新鲜活泼之气,与二王同登堂入室。而二王刻帖,反复刻石,每刻每变,讹笔乏味,毫无生气。学二王经典?或学民间手迹?不可一概论之,然二王之笔法不可不学,民间手迹不可忽略。无二王则不解用笔,泥二王则刻舟求剑,应知书外求书也。

居延简

  八大篆书临石鼓一任自然,单线直下,辅以释文,此法应出于北宋薛尚功《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八大签名花押亦出于此帖也。余作汉砖,时出清人陆心源《千甓亭古砖图释》,亦此法也。

  近代吴昌硕以来,齐白石,黄宾虹,傅抱石,潘天寿等,皆公认大画家,风格各异,除画事精湛外,又多有共性。共性者何?一曰坚守笔墨;一曰擅写篆书;一曰精通篆刻;一曰诗文修养;一曰善于育人。以此观今之浪得虚名者,不啻天壤!

  艺贵老苍,亦有“嫩”、“秀”,所谓老而嫩,苍而秀者。高人逸士,多冲和幽淡,骨相清秀,所作亦复如是。明末恽向论画云“秀而老,乃真老也;老而嫩,乃真秀也。”周栎园亦有“嫩处如金,秀处如铁”句,可谓解人语。“嫩”、“秀”所以可贵,实缘自人之骨相,非俗者武夫所能也。

  宋严沧浪论诗有语云“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別趣,非关理也”,书画亦复如是。然亦无学无以知兴替,无理无以知守常,初涉书画一道者不可不知也。

  艺事多“观”,然古人常以“听”通其赏,庄子所谓“无听之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心而听之气”也。明人文衡山有“听玉”语,曾作《听玉图》。玉者何?琴声?佳石?美人?不得知也。遥想坐听寒玉,清泉山谷,得天籁禅思,非惟听者,实可观心与气也。

  客问山水如何“造境”?余曰:深远可也。深远何来?得于“静”、“曲”两字也。不静无以能远,不远无以得意也;不曲无以能深,不深无以得境也。北宋郭淳夫有“高远”、“深远”、“平远”说,皆为境也,而以深远最幽,最可品也。

  白石作印学碑法而有新意,“老手齐白石”一例也。斜线,界格,斜线界格,横有行,纵有列,横紧竖松,皆源自碑法。印人师碑字章法,悲庵开其先;师界格而化之,白石创其法也。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此类古语最见中国文化之特征。外之“自然”和人之“德性”合而为艺,既安且乐,亦仁亦寿。

  天有气象,地有境界,人有情性。中国文化重天、地、人三者合一。《中庸》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中国山水画即天、地、人三位一体,画上空白而四季分明,此“天”也;山水、房屋、亭台楼榭,“地”也;渔翁隐士,或读书弹琴,或倚杖观天,“人”也。

  朱天曙:北京语言大学教授、中央美术学院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篆刻研究所所长,香山书院院长,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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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程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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