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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诡”:传统书法视野中的七彩烟霞(二)

2017-03-20 10:09:58 嵇绍玉

  “奇诡”孕育美感的本质因素

  “奇诡”之所以能孕育出美感,这在艺术审美学中是颇为难解的问题。一般意义认为,美学特征“平和”“奇诡”“畸形”“公正”“怪诞”“圆润”“滑稽”“谨肃”都是事物的天然属性,是一种客观存在。这种属性如果与社会生活发生关系,就会成为人们的审美体验,而时段不同、地域不同、情际不同、欣赏主体不同,事物的审美体验也就不同。事物多重的美学属性、观赏者多重的审美观照、境遇的多重组合变奏,使得美感呈现风情万种、曼姿万千的七彩世界,“奇诡”便是这七彩世界中的一彩。而“奇诡”得以孕育美感的原因主要有:

  其一,“奇诡”往往充满变化的特点、脱俗的姿色和出新的魅力,极有力地体现了事物的多样性、丰富性,能够流溢出一种不加掩饰的天真诚朴的风格。比如楷书发展初期的魏碑,奇崛跳宕,野拙沉厚,在构架的重力选择上,力倡在不平衡的姿态中表现纯真的童稚之美。而这种“奇诡”的色彩,是基于此时书体实用性演变的需要,书家致力于改变原有的隶书的书写习惯和法则而形成的,较之前的隶书,则显得变化多端,脱落俗气,洋溢着朴实而淳厚的风采。诚如清阮元《南北书派论》中所说:“北朝族望质朴,不尚风流,拘守旧法,罕肯通变。唯是遭时离乱,体格猥拙,然其笔法劲正遒秀,往往画石出锋,犹如汉隶。”

  其二,“奇诡”往往深不可测,缥缈玄幻,一看而不可知,所包罗、蕴藏的意蕴都大于初见者的已有这方面的知识,这就特别能引起人们求知的欲望和追寻的兴趣。《二爨》是书法艺术中被认为最具“奇诡”风貌的典范。其形成的时代际遇就波谲云诡,三国孙吴政权建立到东晋王朝江南开发,祖国南疆迅速扩大,鉴于汉政权雄厚的政治经济实力,西南边陲少数民族逐步向中原地带靠拢或进朝纳贡或拱手称臣,南方与北方出现了史上难得的民族融合。汉文化一旦扎根于带有奇风异俗少数民族文化的土壤,即刻迸射出引人注目的奇异光彩。就其书法本体来讲,也可谓“奇诡”横生,跌宕起伏。《爨宝子碑》的笔画,特别是横划,颇有异趣,首尾有两个向上的尖角,左右两头都微微翘起,似传统亭阁向上翻翘的檐椽,又似西部民族面庞上反“八字”胡须,有人形象地称之为“元宝体”。字体字貌上,左右开张,撇踢捺扬,似拳打脚踢,给人以威武而目空一切的感觉。章法上,字体大小相差悬殊,说大就大,想小就小,并无规矩,夸张中有一种诙谐、幽默的风格,这种整齐的排列,随意的书写,使人产生既可纳贡称臣,安于就范,又欲无拘无束,我行我素的遐思。而《爨龙颜碑》,同样奇诡瑰丽,整体风貌楷多隶少,字体方正简古,浓厚的隶书笔意呈现粗野豪放的气势,有别于正统文化而显出浓重夷蛮之气。正因为如此,《二爨》审美因“奇诡”而显得特别丰富多元。一方面它与北碑相比,尽显出夸张、多变、绮丽,曲动清爽、浪漫隽秀的风范,闪烁着西南特有的自由变幻、风情飞扬的浪漫神韵。另一方面,与同时代的书法相比,缘于落后与保守,尽显呆拙、粗犷之美,成为此时艺术中的“丑角”和“另类”,愚玩有余,温淳不足,尽显寒乞之姿。因为书碑之际,毕竟南方少数民族仍处于落后的奴隶制阶段,相较于东晋社会正处于碑衰而帖盛,行、草、楷成熟并大行于世之时,他们却停留在以碑为主,书法囿于浓厚隶意的旧体之中。再一方面,《二爨》在清朝名世重放异彩,人们审美意识一定程度上,切合世时世事,在抑帖扬碑的喧嚣浪潮中,找寻到了历史上的归真返璞,更多地倾注着人们对书法童年期的稚拙可爱的回顾和眷念,在力赞其雄强朴茂,“神品”第一声中,更多地也是在赞叹书法的童贞之美、源头之美。

  其三,所有艺术都是艺术家能动的再创造,浸透着艺术家主观的思想感情和审美观念。“奇诡”较之“平和”,更高程度上注入了人的神情和生活气息,更深程度上象征人的品格和审美观念。正如19世纪法国艺术家罗丹在他《艺术论》中所说,“只有‘性格’的力量才能造成艺术美,所以常有这样的事,在自然中越是奇诡的,在艺术中越是美。”书法艺术抽象性特质,给书家熔铸自己的情怀、品格,灌注“生命形态”创造了条件。汉字由象形文字变成抽象的记事符号后,字形已不具象形意义,但字形却能牵发人们追踪世间万物情态的移情联想,尤其是那些斑斓绚丽深得“自然之妙”的书作更是如此。狂草无疑是书法艺术“奇诡”最灿烂的花朵和云霞。唐和尚书法家怀素,以他呼长风、挟雷电的气魄,奏出他书法与情感的绝妙交响。纵观怀素的平生,早年遁入空门,无望功名,他在《自叙帖》道:“怀素家长沙,幼而事佛,经禅文暇,颇喜笔翰。”在唐代兼济天下,立身扬名的社会情绪之中,命运却交给他一条仕途上的绝境。在这难表的忧愤之中,他叩问并寻托到了狂草的艺术,得以借狂草来抒情,寄狂草来纵欢,凭狂草而浇灌胸中之森严块垒,“天眼何时开,古剑一声吼”“忽然绝叫三两声,满壁纵横万千字”,狂草使他幽怨泉涌,愤激飞溅,既然红尘看破,只得仰天长啸,把自己的思想飞漫到那无边无际的苍穹。在他托附狂草的同时,很自然地将自身的情感移入、溶注在狂草之中,赋予狂草睥睨世俗的人格内蕴和理想精神。代表作《自叙帖》,丝毫没有格局法规可言,瘦硬的线条似闪电似枯藤似长河回环萦绕,肠有千结,“剪不断,理还乱”。扑面而来的全是力的爆发,速度的掠影,激情的迸射,构成奇恣浪漫、光怪陆离的艺术境界。

  “奇诡”审美的层次性剖析

  书法“奇诡”呈现“千汇万状之美”,有如明项穆《书法雅言》所云:“譬之迅霆激电,霍雨飓风,夏雹冬雷,扬沙霾雾,此阴阳之杀机,其变也。”“奇诡”审美有着极为丰富的样式和不同层次,或风格强烈,或风格巧妙,或风格明显。

  首先,是奇绝。《老子》:“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古代艺术审美的普遍认同是审美两极可以互为转化,周而复始。所以,“奇诡”之审美,最高层次不在“险”和“绝”,而在“险”“绝”向反方强化,使之与“平”与“和”相互渗透,相摩相荡,相犯相惩,相生相克,相反相成,其审美之高度随反向强化而又相互渗透的程度递进。可以这样认为,越是“奇诡”的,往往越是“平和”的,“奇诡”的极品往往也是“平和”的极品。董其昌《容台别集》曾记载宋苏东坡言:“笔势峥嵘,辞采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实非平淡,绚烂之极。”项穆《书法雅言》中说:“学书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不工者工之极也。”而且项穆特别论述王羲之:“逸少一出,会通古今,书法集成,模楷大定。自是而下,优劣互差,试举显名今世遗迹仅存者,拔其美善,指其瑕疵,庶取舍既明,则趋向可定矣。”在项穆眼中,其余各家都仅有“奇诡”,独王羲之实现了既有“奇诡”之美,又有“平和”之美的神境。唯有既宽和又俊迈,既秀劲又温润,既郁壮又安闲,豪俊而不失之竦窘,庄毅而不失之鲁犷,超逸而不失之惊怪,各种因素渗透于一体,才达到书法“奇诡”之美的极致。

  其次,是奇巧。这就是孙过庭《书谱》所说“既知平正,复追险绝”的“奇诡”之境。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对此也有精到的议论:“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唐张怀瓘在《书断》中说:“盖一味之嗜,五性不同,殊音之发,契物斯失。方类相袭,且或如彼,况书之臧否,性之爱恶,能无偏乎!”实际上正是说的书家冲破了平和之后而达到“奇诡”的效果。但与上一层次两极互为转化相比,“奇诡”还没有实现与“平和”的互换,只不过“奇诡”的程度深入一些,已有自身的个性风格。

  再次,是新奇。南朝刘勰《文心雕龙》中说:“夫翠翟备色,而翮翥百步,肌丰而力沉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每位书家无不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书家总会写出不同的色彩和特征,总有表现出其“新奇”的一面。梁武帝萧衍《答陶隐居论书启》中说:“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笔宽则书缓弱。点掣短则法臃肿,点掣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势横,画疏则字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表明书法各有妙境,不可能千人一面,自会有新奇的风貌出现。当然,“新奇”可望但不可过分或刻意地追求。书法是“发乎情性”的艺术,如一味追之“新奇”,同样存在过有所不及的现象。

  (作者为江苏省教育学会书法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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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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