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是一种虚空?也许是你没有看过真正的“繁华”。

　　在这三百多幅江户时代的“浮世絵”里你必定会被惊艳，然后沉浸在这些歌舞伎所营造的风花雪月中。

歌川延重 文人出游 明治二十九年三月三十一日（1896年）

绘画与茶道的凝练，樱花争艳，应该是初春之时节吧。

鸟居清长当代美人图系列 天明五年

葛饰北斋 清风丽日 文政十二年前后 西村永寿堂版

鸟居清长 茶店 天明四年

　　这些作品的所有者是这位美国藏家，瑞・诺尔特先生(Raymond  Nault)，从1999年来到日本进行语言授课后，他接触到了日本的文化和艺术。与“浮世絵”结缘则是来自于一次偶然的遇见，这些精美的色彩和人物造型让他从此Fall in love with ukiyo，开始他的研究和收藏之路。目前为止，瑞大概收藏有上千幅浮世绘作品，这次展览的作品只是他收藏的一部分，囊括了铃木春信、鸟居清长、喜多川歌麿、歌川广重、葛饰北斋等重要浮世绘师的代表作品。

瑞・诺尔特(Raymond  Nault)

瑞・诺尔特进行拓印示范

　　瑞的收藏源于他很多在日本的“老朋友”，这些平均年龄80岁的朋友们会给他推荐作品，另外就是二手书店，不少年轻人在祖父母去世后，将这些不要的旧物卖掉，瑞就在这些书店中“淘货”，然后进行整理和研究。

　　这个月，瑞刚刚辞掉了他在大学里面的讲师工作，专心投入在木版画的制作中，他把自己看作一个单纯的“拓印师”，而他已经在日本版画巨匠“吉田家族”的工作室(吉田博、吉田远志)当了7年的学徒，他的老师沼辺伸吉则是吉田家族的御用拓印师，许多重要的作品都出自他手。因此，瑞接触到更为复杂和高端的浮世绘制作，以及丰富的江户时期的经典作品。

歌川国贞 江户八景之暮雪

歌川国贞 江户八景之暮雪之三

　　瑞介绍，现在日本的浮世绘处于“濒危”状态，年轻人不懂得这些艺术品的真正价值几何，另外更重要的是，这些有能力和水准教授的匠师也已寥寥无几。因此这也是瑞收藏浮世绘的初衷，保留和继承浮世绘这一条传统技艺的知识链。

　　雅昌艺术网：Raymond  Nault先生，您是从什么时候对日本“浮世绘”产生感兴趣，进而开始研究了呢？

　　Raymond  Nault：我对浮世绘产生兴趣是因为我在日本的时候遇到一对已经80高龄的夫妇，他们是一家画廊的老板，有很多木板制作的收藏。当我去到画廊里面的时候，老太太说，如果你觉得楼下的作品你不是很感兴趣，那就上来二楼看一看，她拿出来的就是日本原版的浮世绘作品，我在一瞬间被吸引了。他们两位都非常善良，告诉我很多关于浮世绘的艺术家、技艺手法以及背后的故事等，也是让我开始对浮世绘产生兴趣的契机所在。

 展览现场 天大云华美术馆

　　后来我去文具店买了一本很厚的笔记本，每天临摹一些，无论是在电车上、还是去工作的路上都在画画。后来我就想，为什么不自己开始制作呢?我就向老夫妇提出学习制作浮世绘，但他们回答说自己的能力不足，没有办法教我。所以他们把我介绍给了吉田家族，在他们的推荐下我成为吉田家族版画制作的学徒。

　　一张纸放在木板上，需要有什么样子的变化，对版的控制，对墨色的控制，在拓印中版要保持恒湿，很多因素都必须考虑在内。因此浮世绘的制作是非常有讲究和严谨的。

　　雅昌艺术网：在您的介绍中您一直是在日本的法政大学授课，到现在研究和学习浮世绘，这段时间大概有多长时间？

　　Raymond  Nault：我在吉田家族当学徒已经有7年了，我从浮世绘当中汲取的技巧是非常珍贵的研究性资料。我的老师因为都是做复杂的拓印，有时候两个月只拓印一张，工作室里面的作品并不多，所以我就从其他地方汲取新的样本来学习，所以我就开始收集这些不同类型、不同技巧、不同风格的浮世绘，也希望能够掌握这些技巧以后放入自己的创作中。

浮世绘古籍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中的三百多幅作品都是您的藏品吗？

　　Raymond  Nault：是的，这些只是我收藏的一部分。

　　雅昌艺术网：那您收藏时的挑选标准是什么？

　　Raymond  Nault：我注重的是拓印出作品的质量。浮世绘有很多技巧在里面，比如发线的精细雕刻，拓印出来后的效果是否能够显示出来，颜色渗入到和纸里面，反射出来的色彩不是只在表面上，它具有一种立体感。

　　另外，纸张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好的纸张能够承受一百年的洗礼，它与拓印的技巧相辅相成。在过去江户时代浮世绘是类似一种宣传的招贴画，都是大批量的快速印刷，所以纸张要求一定是要强韧的，能够承受反复的拓印。薄纸的成本也比较低廉，大众可以接受。好的纸张可能像我们使用的纸巾一样薄，但是一定是有韧性和弹性的，承受墨和不同颜色在上面多年的发酵后呈现出本身更美的色彩。

浮世绘中对和服的刻画

　　雅昌艺术网：您的这些收藏是来自于哪里？画廊、藏家还是日本一些传统的艺术市场？

　　Raymond  Nault：信任关系的建立永远不是因为价格。我们谈论的是作品的技巧、价值。在长期互相影响的品味培养中，一些画廊的老板会对他的私人收藏朋友存在一些偏爱。我的收藏一般都是来自我的那些老朋友们，差不多都是80多岁的高龄，他们都与我建立了相互信赖的关系，也非常高兴我来研究和收藏浮世绘。因为这一代日本的年轻人不是很懂得浮世绘这些传统艺术的价值，所以当祖父母去世以后，它们可能就会被贱卖到这些二手书店。这些和我一直保持联系的店主会给我打电话，让我去看一看，然后决定是否要收藏。作为一个收藏家，很重要的是与你的提供者之间有一个非常信任的关系。

　　雅昌艺术网：浮世绘的呈现是画师、刻师、印师三者共同完成，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因为画面的设计是第一步，那么画师的角色是否是放在首位？

喜多川歌麿 美人图系列

喜多川歌麿 苍鹭的新娘

　　Raymond  Nault：我的观点是拓印师的角色更为重要。因为颜色的色调和类型，以及细节的处理，都是通过拓印师的技巧最后呈现的。画师设计好原稿后交到拓印师手中，他们通常会说，这里上蓝色，这里上绿色，这里上黄色。而是什么样子的蓝?那种蓝?配合什么样子的黄?色彩之间的搭配和调和等，这些都是拓印师所要考虑的。

　　同等重要的是雕刻师，比如这次展览作品中，艺妓的发线是非常细腻的，如果没有雕刻师能够雕成这样的精细度，并且能够便于拓印，那么图案一定是模糊的，所以雕刻师是辅助拓印师呈现最后成品色调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相对来说，画稿的设计者是次要的。

胜川春章 歌舞伎民角-市川团十郎

东洲斋写乐 演员二人半身像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的展陈方式是按照年代、专题类型、还是艺术家来摆放的呢？

　　Raymond  Nault：因为有很多不同的展厅，所以我们呈现了不同的主题，艺妓是浮世绘中重要的表现元素，我就试图把这些元素按照一定的逻辑性排列在一起，让观众更够比较集中的去理解。

　　比如在现在这个房间中，墙面的颜色是灰色，那么我会挑选了一些色彩比较强烈的作品放进来，蓝色、黑色、红色这些主色调来凸显出作品。在主展厅中，是按照年代排序的。第三个展厅是按照作品系列和画家来划分的。比如鸟居派歌舞伎的浮世绘，以及江户末期歌川广重和葛饰北斋这两位重要的画家创作的风景系列，大家也可以通过作品做出对比。所以基本上我们做出了很多尝试。

展览现场 天大云华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可否选择一些典型的浮世绘作品进行介绍呢？

　　Raymond  Nault：首先是这一本《大和锦绘》，这本书是1917年出版，现在正好是100年的时间。每册20幅手工木版画拓印作品，共有12册，涵盖江户初期至末期作品。目前刻印的木板已经毁坏，不可复制。最前面的是早期的黑白木刻，后来发展有丹绘，画面上增加了橘色和红色，这是人工用彩笔添入的。当时所用的颜色不是加水，而是用漆，矿物质颜料长时间发酵后呈现出现在的效果。后期出现很多颜色进行的套色木板制作，这也是“锦絵”初期的产生。这段时期里面，人物脸型还是比较圆润的。

草印 墨拓 延宝后期

鸟居清满 正月之景 红绘 宝历八年

鸟居清倍 女子濑川菊之极 细长漆绘 宽保元年 鳞形屋版

铃木春信 缘先物语

　　真正浮世绘的诞生来自于铃木春信，就是“锦絵”，他是多版套色的始祖。这张铃木春信的《缘先物语》用了7-8种不同的色调，对比早期的作品它们的背景都是比较平面化的，这里使用的灰色也很难推断她们是在屋内还是屋外。作为一个观众看浮世绘的画面构成永远都是非常个人化的。

喜多川歌麿 永别之吻

隐喻性春画 娇羞

　　这张画铃木春信表现的很有意思，一个女人在门缝中偷偷观看外面两位女士，其实她们是一对爱人。当锦绘的创作发展到这一时期后，政府颁布了禁令，对浮世绘中出现的私房之事的描写和宣扬进行控制。你可以看到女士的衣裙露出的一点红色，所以铃木春信是将“春画”进行了隐喻性的处理。同时，铃木春信的特点也在与他喜欢将对立的元素放在一起，比如内和外，里面和外面，他总是把代表外面的自然元素放在屋内，空间上的构成一个分界点。

一笔斋 文调 墨水八景之桥场乃的夜雨

　　这个画面构成有三个部分，站立的女士，背景的江河以及最上面的浮世云。用这样的形式表达空白的空间，上面有诗词的题写，很多是借鉴中国的。人物脸型还没有很大的变化，依然是比较圆润的。

铃木春信 洗头发的女子

　　沐浴是浮世绘中一种比较经典的图式，也是一种隐喻性的春画，一般是半裸，或者比较妖娆的身姿。给观众很多联想。蝴蝶的纹样猛一看可能觉得是墙纸或是帘子，但是也有可能就是外面墙壁，他的构图永远让你分不清楚“内外”。玉兰花也暗示现在的季节是六月份，在这个时期，大自然的元素逐步进入到人物主体的创作中。

歌川广重 上野不忍池之雪景（二）

　　这张歌川广重的雪景，我们看到人物的形态变得非常纤细，尤其是脸型变得修长。因为浮世绘是一种民间艺术文化，它需要的是大众审美的导向，一旦人们厌倦了，画师就需要设计新的图式吸引大家关注。在构图中会有一个这样的角落，圆形或者方形、扇形，自然又出现在画面中，同时又让你联想到它所表现的故事性。对平面性的设计来说，我们看到的是女性的美，但是在这样有自然元素的作品中，你需要体验的是主人公内心的故事，其实反映出来的是自己内心，这样画与人发生了一种交流和对话。

　　艺妓也有分类，所受到的待遇是不同的，最高等级的艺妓是有自己的社交场所，同时还会获得生活上的一些赞助，被描写的艺妓都是当时时尚的风向标，她们所穿着的和服、发饰、首饰用品都非常华贵，也是当时妇女们追捧的对象。

浮世绘中风景刻画 

　　Raymond  Nault：等到江户后期，人物开始慢慢变小，风景成为一个主要的表现类型。这些风景画就像中国的山水画一样，画家在创作中可能没有到过真实的现场，只是把自己心情和意境放在里面，是一种想象性的创作。这段风景的描绘在江户后期非常流行，就像一个人在家阅读其他人的旅行故事。

　　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这一时期日本画家开始学习了西方的技法，比如透视的运用，近大远小，画面有了空间的延伸，这种参照西方技法的作品叫做“浮绘”，但是在后来又回复到平面性了。虽然受到西方影响，但是浮世绘还是发展出来自己的一些技巧性的特点，就是用渐变的色调来划分空间感，水、云、山都出现了渐变。就像刚才我所说的对画面品质的注重，就体现这里颜色的均匀程度以及色调渐变的细腻程度。

京都风格的浮世绘

　　等到1840-1850年，这个时候德川幕府已经迁都有一段时间了，东京成为浮世绘的潮流集中地，浮世绘进入到高雅艺术的行列，被法国、德国、荷兰等西方国家通过通商口岸带到欧洲引起反响。同时浮世绘也引入了一些外来元素，其中一个代表性的元素就是普鲁士蓝。这种从德国引进的新的颜料让浮世绘师有了一种令人兴奋的把玩对象。北斋、广重就是将这种普鲁士蓝放进自己创作的风景中，结合颜色渐变的拓印技巧呈现了天空的一抹空间。而这类画家的画风也影响了欧洲印象派的浮世绘代表画师，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浮世绘开始从民俗文化上升为高贵艺术，并在世界艺术舞台上大放异彩。

丰原国周 丸桥忠弥之图 三幅一组 明治时期

　　浮世绘在京都的风格是一种淡雅温婉的“小清新”风格，而东京的画师对此非常嘲讽，所以在样式上做出很大改变，在民治时期有段时间就发展成这样一种色彩艳丽、对比强烈的搭配。而在这个时期，浮世绘也已经开始走向衰落了。画家尽力使用各种方法吸引民众的关注和兴趣，比如一段时间只拓印一幅，很多人就会等第二幅、第三幅，就像连载的小说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三幅联排这样形式的出现，而且每一幅都可以单独成画，是一个独立故事。

　　雅昌艺术网：比如说这一组喜多川歌麿《凤凰·松叶楼的若紫》，它的价值和收藏来源是如何的呢？

　　Raymond  Nault：这一组浮世绘是这次展览中非常具有收藏和研究价值的作品。歌麿是一个非常多产的艺术家，这组作品是歌麿中期创作的，但是这样的三幅联排的作品也是很少见的，每一个都是在原版上手工拓印，完整的保存在和纸上。这样的三幅联排的作品几乎没有了，有的可能只是单幅或者有破损。这组作品不仅是构图上的奇思异想，也是刻师精细雕刻以及拓印师严谨的套色印刷的合作成果。画师、刻师、印师的技艺都是非常高超的，因此作品的质量也是最好的。

喜多川歌麿 凤凰·松叶楼的若紫

喜多川歌麿  松叶楼

　　这组作品是歌麿描绘的当时最受欢迎的三位顶级艺伎名媛的姿态。她们都穿着华丽的和服，颜色也非常和谐统一。为了保证颜色的厚重和质感，有些部分是需要拓印两遍的，还能够保持每一个发线的清晰度非常不易，所以细节上也值得好好观察。作品的背景是一只“凤凰”的图案，可以将三张作品合并在一起，这是歌麿一生中唯一的这样一种设计。“松叶楼”“松风”“若紫”代表的是她们所属“置屋”的名称。幕府对浮世绘有审查制度，所以上面还会有幕府的审查印章，审查通过就会盖上一枚“极”印，表示可以出版。画面上还会印有出版商的名字，这里刻的是“伊势长”，伊势长是它迄今为止唯一的出版商。

作品局部

　　刻师是久我付吉，拓印师是渡边义明。梶川工坊在浮世绘日渐凋零的江户后期至明治前期的时间里选择了一部分作品，用更为成熟的拓印技巧在原板上重新呈现。绝大多数用于民间流通宣传的作品，对于制作者是没有研究记录的，但重要出版商将重要作品推荐给社会上层，例如皇家子弟、贵族、武士等，商人会记录雕刻师和拓印师的名字，从而呈现参与一幅作品制作的完整名单。只有一些特殊的作品会有这样的信息留存下来。

　　雅昌艺术网：浮世绘在当时来说购买回去如何放在家中？是悬挂，还是比较私密的把玩，放在柜子中？

　　Raymond  Nault：江户时期不是挂在墙上装裱陈设，作为海报可能会贴在戏院或青楼门口。但在百姓家中一般是用于手中把玩，大多存放于抽屉中。最早的时候因为它是一种快速印刷品，没有专门的艺术品那样特别的制作，所以也用来包裹东西，比如我送你一件礼物，它就是一张包装纸。正是这样巨大的需求，以及民众的普遍消费支撑起来雕刻和拓印工坊的发展。反而在后期，浮世绘的衰落是因为它的技巧和雕刻逐步升华为艺术领域的时候，受到通商群体的影响带到国外，开始把浮世绘装裱起来，成为一种高雅艺术品的收藏，而且价格不菲。这样以后工坊的制作变得更加精致，但是量大不如前，流通性变小。

歌川国芳 初拜龙王宫

歌川国贞 恨娇娘

歌川国贞 今风梳妆镜 文政五年

　　雅昌艺术网：您现在的职业是什么？

　　Raymond  Nault：我这个月刚刚停止我法政大学里面的授课，我在大学工作已经30年了。我现在就是一个拓印师，研究浮世绘，创作木版画，这是我所喜爱的。我从丹麦欧登塞大学学士毕业一直到博士，我的专业是英语和语言学方向，后来到日本法政大学教授英美文学，也教授版画和艺术史。

展览现场 天大云华美术馆

　　雅昌艺术网：您所接触到的现在日本对于传统浮世绘的研究和收藏情况是怎样的？

　　Raymond  Nault：年轻人轻易丢弃的这些浮世绘，是因为他们还不懂得它们的价值。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年轻人的态度问题，而是一个教育的问题。因为日本的小学到大学没有一个对浮世绘连贯学习的课程，在规模比较大的非艺术院校也只有一家在教授木板。每次当我给年轻人示范的时候，他们还是非常惊喜和赞叹的。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现实问题是，极少人能够有能力去教授。这就是我为什么热衷于研究和收藏浮世绘的原因吧，希望能够通过教育让更多人了解这些精美的艺术，以及发现美。

　　雅昌艺术网：谢谢。

       此次展览将在北京天大云华美术馆展出至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