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现代美术馆一楼大厅，电子乐强烈的碰撞和摩擦的声音，夹杂着京剧的节奏和过门儿，部首、字母、符号、平面动态，以及像素化的京剧形象，从12米高的电子屏上涌出，并向整个美术馆三层空间中弥散，壮丽、魔幻，摄人魂魄。艺术家在屏幕下方的舞台上，如同“打碟”一般享受和操作着整场表演音乐和图像的组合切换，并随着观众的不同反应在作品中给出不同的回应。

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 吕思斯 《㸚》表演现场

候鸟空间负责人卢玫(左二)、艺术家吕思斯(右一)

　　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碰撞，是每个有着留学经历的艺术家都会遭遇并潜移默化进入自身创作的内容。一场结合声音与影像庞大的现场表演，为国内的观众提供了一种新的艺术观看方式，而这也是艺术家吕思斯游学英国多年之后在国内的首次表演。2010年从央美留学英国的吕思斯，在2011年年度纽约国际电视电影节(New York Festivals World’s Best TV & Films)上凭借作品《Digital Analogue》打败了全球最大音乐电视网MTV 和20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等重量级竞争对手，获得了音乐视频类金奖。同时在英国SkyAcademy的全国比赛中获得了三万镑的奖学金，随后创作的一部讲述英国工业革命的音乐视觉表演《模拟/数字化時代(The Age of Digital / Analogue)》在欧美广为人知。

　　这部《㸚》是吕思斯2017年最新课题，缘起于一个中国古汉字“㸚”中表达内容同西方文化的互通引发的艺术家想要对中西文化之间的转换，并在对传统京剧的声音和视觉个性化表现中实现了这种“转译”。所不同的是，没有了宏大命题的沉重，一切是酷的，是轻松的，是享受的。

艺术家 吕思斯

　　Hi艺术=Hi 吕思斯=吕

极度个体的文化“翻译”

　　Hi：这次在民生美术馆你的表演算是在国内的首次亮相?

　　吕：这也是我和候鸟空间合作的第一个项目，也是迄今为止我的第二个作品。在国外很多年，一直想做一些和中国文化相关的东西，但其实对于在国外的中国人来说，传统文化是我们内心深处最宝贵的东西。我不想拿它们来做一些流于表面的内容，所以能力不够的时候，没有去碰触，这次算是比较合适的契机吧。

　　Hi：从标题“㸚”上来看，是一个非常生僻的古汉语。

　　吕：“㸚”字从易经来，同时存在着对抗、冲突和延续的意思。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其实是以图形信息读取的。它看上去像四个X，在西方“X”的意思也代表着冲撞和冲突，和“㸚”字本身的意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有点像我这些年的感受，当不同文化相遇时，不是将它固有形式进行粘贴，而是回到人性最基本的感受，让文化之间的碰撞，强化在每个个体经验之上，即便是很生硬的碰撞，这就是我这些年在寻找的感觉。

　　Hi：你切入传统的入口，为什么选择了京剧?

　　吕：京剧在大家概念中是传统国粹，但它其实是最混沌的东西，把很多地方戏曲语言混合到一起产生的剧种，包括现在京剧在国内也一直在创新，所以到最后，京剧阐述的是一种自信，并且这种自信自然流露在节奏的一停一顿，和那种精气神上。从声音角度来讲，京剧的元素标志性很强，很难破坏它。无论做成什么样，二胡、三弦一进去，音乐立马往京剧走了，很难把握，所以我花了好多时间去感受，最终达到一个平衡。我觉得我是用我的方式对中国的京剧做了一个“翻译”的工作，有中国韵味，但又不是说完全陷入京剧体系，很交错的感觉，但我的外国朋友都看的懂。

吕思斯《㸚》

　　声色犬马

　　Hi：你的整个作品是建立在音乐基础之上的?

　　吕：对，我的作品跟传统的数字艺术不太一样，以操控声音为主，视觉跟着声音走。我尝试用视觉去吸引大家，视觉是偏逻辑思维的，需要去理解和阅读，而听觉是无形的，更多的是感受，所以旋律是够更直接的情感传达方式。就比如我的作品如果把旋律拿掉，艺术感依然存在，但观众可能听不懂，而几个旋律就很容易把你带入某种情感里面，极具煽动性。所以视觉和声音对我来说是相辅相成的。

　　Hi：视觉表达似乎比音乐来的更加抽象?

　　吕：视觉部分的主体就是京剧中的八个颜色。但对于颜色的感知在中西方文化体系中是不同的，中国文化对颜色的感知比较感性，而西方更加理性，一切解释都为数学，就是三原色。所以我用西方七八十年代的显现管三原色去对抗京剧的颜色，在视觉上保持京剧的形象，但通过阿尔法通道将色彩脱离，像素抽离、颜色完全替换。七八十年代的显现管监视器，主要应用于医学用，所以线路是横着走的，物理性很强的，出的效果是现在电脑运算达不到。然后我再用高清摄像设备将这些内容拍下来，所以看起来很粗糙的形式，都是很精细的由数字到模拟，再到数字的转换过程。然后这只是一个准备工作，现场表演中还存在对前期视觉的运用和颜色控制的把握。

　　吕思斯在演出现场表演中

　　Hi：现场的表演也是作品很重要的一部分?

　　吕：表演的部分，实际上是我在现场对声音和视觉的随机组合。在我的作品中，视觉和声音被分散为无数个小阶段，它们就像一个庞大的矩阵，我在现场表演中，在不同的时间将它们组合起来。

　　Hi：这种组合是完全随机的吗?

　　吕：会有一个大致的顺序，每场演出中大概会有85%的内容是提前准备好的，剩下的15%是我一定要留出的空间，会根据现场观众的反馈去调节放大某种情绪。比如在愤怒的情绪点上，观众反应特别好，而且我的情感抒发能力也能到位，我就会大力推这个点，这时候作品就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出现，这会是在家里面完成不了的内容。

　　Hi：表演的部分对作品意味着什么?

　　吕：即兴就是演出的魅力，否则只是在播放影片。从第一场到越来越多场表演，我留给即兴发挥的空间会越来越大，因为掌控性和熟练度不一样，这是一种需要长期进行的训练。跟观众的互动，让每一场都有新的改进，下一场就会有新的东西出现。

　　Hi：除了视觉、音乐、表演，还有电影、叙事在其中，如何在一个作品中平衡这么多内容?

　　吕：我是以拍电影的状态，做所有的艺术作品。视觉形象还是占主导，先在脑袋里形成概念，然后将自己身体推到非常极端的境界，当只剩下一个意识的时候，你去追寻那个意识，声音和视觉同时都会出来。当然音乐的节奏、现场的发挥、声音的品质都有很多技术的东西要帮助达成这个平衡。

　　Hi：每次针对不同的场地空间做内容上的的调整吗?

　　吕：所有作品的构图、声音工程的现场展示都需要根据空间专门定制的，这样才能确保让每个空间发挥最有趣的、最好的状态。

　　吕思斯《Digital Analogue》2010，是艺术家最早的动画作品，并为其获得纽约国际电视电影节音乐视频类金奖

　　技术背后的核心是观念的更新

　　Hi：怎么看待如今被推至当代艺术前沿的数字艺术?

　　吕：数字艺术就是现在的当代艺术，每个时代的当代艺术都是不一样的。但这个技术不算新鲜，五六十年代就有这类形式。现在觉得新，是因为技术发展到一定的普及程度，大家有机会接触运用。所以当代数字艺术的核心还是概念上的相对新，考验的是整合能力。

　　Hi：你最初是如何开始接触这类艺术形式?

　　吕：2010年刚到格拉斯哥美术学院的时候，某次课堂作业，做了《Digital Analogue》，是一件用照相机拍照的声音和镜头伸缩以及旋转等精密运动完成的动画，虽然和课程要求不太相符，但还是在老师鼓励之下做出来了。这个就是现在作品的源头，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我开始学习配乐，将视觉和音乐结合起来。后来《Digital Analogue》在学校拿了大奖，我把作品放到网上之后，过了三天，被各种艺术网站疯狂转发。

　　Hi：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以表演的形式出现在作品中?

　　吕：我在《Digita Analogue》完成了从平面到动态的转换，但也就是从这个开始，我觉得被限制在屏幕里面，情绪表达不够，交流不够。随着之后我和一些做音乐的朋友合作时装周，促使了我走上舞台，更直接的表达。

　　Hi：你有过很丰富的商业项目的经历，这对你的作品创作有什么影响?

　　吕：我的成长和教育背景相对比较复杂，虽然学设计，从小画国画，毕业以后做过上海时装周，给BBC做过纪录片，受到捷豹、陆虎商业设计的官方邀请，做过一些大的品牌合作。这些项目在技术层面满足了我对极致的追求，这些都得以运用在目前的创作中。

　　Hi：你的上一个作品《模拟数字化時代(The Age of Digital / Analogue)》是对英国工业革命的反思，这一次是对中国传统京剧的解读，你的关注点有着同大量年轻艺术家不同的宏大视角。

　　吕：我喜欢从很深的概念切入作品，但我要求最终呈现效果是简单的、平易近人的，观众易懂的，甚至是作品和观众之间可以有交流的。

　　吕思斯 现场表演作品《模拟/数字化時代(The Age of Digital / Analogue)》

图片来源：摄影师田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