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剑（摄影 吕文治）

　　章剑已经有十年没有做个展了，今年4月份再次亮相，作品面貌已经不同往日。

　　这个不同并没有离开绘画，也没有离开风景，而变换的是观察风景的视角。章剑美院毕业后的十多年间，无论由私密的“庭院”转而“后海”、“长安街”的公共空间，抑或由印象派的“外光”转而内心的“图像”，都没有此次来得猛烈。

　　在进入新千年后的第二个十年，章剑的色彩和造型转向“表现”。他可以不在意局部的色彩是否“干净”，不在意局部的形是否“准确”，而希求形于色是否对应了当下的现实情景和心理诉求。

　　那么，章剑这些年的生活经历和创作之间的关联;创作实践和情感变化的关联;过去与未来之间的关联;如此等等他的直接体验是什么?借此次展览的机遇雅昌艺术网与艺术家展开对话。

　　对话者： 艺术家 章剑

　　雅昌艺术网：裴刚

章剑 《秋色》 布面油彩，丙烯 300x200cm 2016

　　艺术家是自生自灭的角色

　　雅昌艺术网：在美院毕业后的二十多年间，你的创作一直没有离开架上绘画，也没有离开风景的主题，但画面的语言没有停止探索。艺术家如何选择对待艺术的态度和自己的价值判断大概是每位艺术家产生差异的核心。

　　章剑：艺术家这个职业是一个自生自灭的角色。在中国大环境里边，确实没有什么支撑，要靠自己。如果在中国做艺术家这个职业，首先要知道这是一个自生自灭的职业。我毕业以后一直是职业艺术家，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就是靠卖画生活。但我很清楚职业的危险性和它的魅力所在，它的魅力是我在享受每一天的过程，明天、后天我不太去考虑它。如果你要明白这一点不知不觉时间就一点点过去了，总是有办法的，这是我的一个基本态度。

章剑《滑冰》 布面油彩，丙烯 300x200cm 2015

　　自然的过程

　　雅昌艺术网：这个展览“章剑:总有宁静的风景”之前，熟悉你作品的人，印象里都是印象派色彩和学院的造型。可以说这次展览作品的表现性语言，改变了人们过去的印象。这种改变，可能是二十多年实践的一个“自然的过程”?

　　章剑：这个词用的好，“自然的过程”而不是要改变…改变…，是直觉的、自然的，该发生自然就发生了。因为我是有准备的，着急没有用。比如现在的风格，可能提前五年突然出现了一张，但我仍然按部就班的推进，但那张画已经存在，可能在画室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为什么?因为还是没有准备好，自然而然的发生。需要等待，一天一天地画下去，直到生理、感觉、人生经历等等都到位的时候才会出现。

　　2005年，有三个月去德国的艺术驻留项目，特地看了彼得·多伊格的展览，我非常喜欢。回到北京后画了非常好的两三张画，其中一张我还起了名字叫“彼得·多伊格的后海梦”。 冬天漂着雪花的后海，这张画非常巨大3.6米×2.4米，那是我画的最大一张画。但是一个月后，感觉就没有了，所以还是心里上没有准备好，不敢迈出这一步。所以还是继续当时画后海的方法，同时有一些其他的风景题材，因为太形式化了。后来我就忘记了，还是按照我以前的惯性一直走……

　　这十多年来，结婚生子，孩子一天天长大了;父母也老去了;人也到中年了。这时候的感觉有很综合的情感在发酵，也就自然会产生新的东西出来。“庭院风景”、“后海”现在觉得那是另外一个“章剑”，不是现在的我。那个阶段，那么抒情、那么唯美、安静，很单纯的一个人。

　　所以都变化了，我们不可能回到以前了。现在有了家庭要照顾两个孩子，生活压力也挺大的，甚至自己老了以后的事情，都是要面对的现实问题。30岁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考虑，那时候画的“后海”安安静静的，湖面上有一条船，岸上有一两个人悠闲自在，现在我已经画不出那样的题材了。

章剑《四得公园》 布面油画 80x65cm 2014

　　内心的世外桃源

　　雅昌艺术网：你的心境变了，外境也在变，现在的后海也不是你画的时候的样子了，变化无常才是常态。

　　章剑：所以逃离，我在国外旅行时发现类似的环境，欧洲很多大城市我从来不画，还是画一些偏僻的地方。像日本冲绳就属于偏僻的地方了，一棵树或者是一个海边，我的灵魂逃离到那里去了，在那里感觉自己找到一种寄托。我的题材就是海边、灌木丛，或者是高速公路下边的小溪。

　　雅昌艺术网：这个年龄段，更多的时候是观照内心，外面的景物能与内心相互对应挺难的，也可能是一个难以找到的奢望。

　　章剑：所谓的世外桃源是自己主观的想象的，因为没有世外桃源。走到今天，我越来越喜欢抽象了。比如，这次展出的《四得公园》，是我差点儿扔了的一张画，已经改变了现实环境，半抽象化了。我有意识的把环境和时空改变了。改变后不会认为这是“后海”，也不会认为这个地方是“冲绳”，而是更接近我自己内心的一种幻像。这反而是一个特别好的发现，就是把的对象抽象化或是半抽象化，人可以不要五官，过去我画的人物是有表情的，现在不画五官了。

章剑《两个艺术家》 布面油画 30x20cm 2008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除了一张早期的作品是有人物和肖像的，其他的新作品都没有肖像的细节了。

　　章剑：不画细节了，只要整体的气氛到位了，就可以了。美院的教育总是要考虑画一张完整的画，完完整整没毛病。这是这两年我所悟到的问题，不再追求完整了，“后海”之前都是追求完整的。

　　过去，我画“后海”是呈现前景、中景、远景，三维的空间，现在倾向是二维的，画面的四个角和中间像德库宁的方式就是二维的空间，找撕裂、冷暖这些画面的节奏。

　　绘画是精神的载体

　　雅昌艺术网：“庭院”和“后海”时期的作品，是可以走进作品的三维空间的，可以看进去。现首先是一张画，而不是模仿的自然。就像玛格丽特的《这不是一把烟斗》，首先是一张画，而不是眼前模仿的自然。重点是艺术性和精神性，这是你越来越明确和越来越肯定的一个方向。

　　章剑：首先是一张画。回到刚才我们的话题，从客观现实逃不远，逃到冲绳，最后发现还是逃不掉，没有世外桃源，好像回归不到你内心里面去，就是回到了一张画，它不是一个地点，不是让人走进去，绘画是精神的载体，只是现在更极致了。

　　我现在走到这一步，我不会为任何人，我就为我自己画画。

章剑《望京公园里的小路之一》 布面油画 300x200cm 2014

　　表现性的笔触和色彩

　　雅昌艺术网：跟原来的画比较，用笔变成了一个非常突出的因素，用笔的速度、力量和表现力。

　　章剑：我画的还是现实生活当中的一些景色吗，比较好看的景色，有的时候我画一张很好的照片，我拍了优美的大海。有的时候画累了看看微信，看看朋友圈发的那些天灾人祸等等，那些让人难受的事情，现实不如意太多了。

　　我们批评现实中的问题，如还画那些优美的东西，真是难为情，感觉画得越多，越虚伪。在习惯画漂亮风景的同时，面对现实的时候，不顺心的纠结、压抑、反抗、挣扎就会潜移默化到笔触，确实有这种体会，但是又逃离不了太远，借助理想中世外桃源的景色，安慰我自己内心，所以是综合在一起的状态。

　　“后海”那个时候还挺安定、很安稳，早期的“庭院”也非常安定。现在的“海滩”有潜在的危险性和不安定性，不仅仅是幸福，不仅仅是一张歌颂大自然，而是综合在一起的。

　　雅昌艺术网：表现性的笔触痕迹表现了更复杂的情感。色彩也是，多了一些更复杂的灰颜色，甚至是带些脏颜色，不太能说清楚的复杂色彩。

　　章剑：对，所以我并不满足于一张漂亮的画，并不满足一张所谓漂亮的画。所以自然而然，直觉要画得灰一点或者是稍微脏点儿。

　　颜色上我没有跑太远，还是一个体系。只不过以前是描述客观的存在。现在比较主观，用点儿以前不敢用的颜色。

章剑《潜水》 布面油画 270x400cm 2017

　　展览中的三张画

　　雅昌艺术网：这次展览的作品《潜水》是在冲绳的海边，有一种未完成感。这种未完成感也是过去作品中没有的。不再把画面的四角全填满，现在你怎么判断作品是否完成呢?

　　章剑：始终是靠时间来回答，我判断不好就放旁边，画别的画，过一两个月甚至半年我再看看，觉得可以，就不动了，不行就重新画了。

　　雅昌艺术网：有一些画要重新来画，要调整。

　　章剑：画面永远有一种未知的，不好判断的状态，这还是挺有魅力的，保持着二三十年前的状态。

　　雅昌艺术网：这种无法判断完成没完成，其实也是作品魅力的一部分。

　　章剑：对，也是让你有乐趣从事这份工作，那是乐趣之一，要不然多无聊。

章剑《滑雪》 布面油画 250x140cm 2016

　　雅昌艺术网：《滑雪》那张雪景，那是什么时候画的，是怎样的背景?

　　章剑：2016年画的。可能是春天。因为全家去日本的北海道小樽滑雪，“滑雪”这个题材十年以前我就画过北京的南山、张家口的崇礼等等。这次去小樽我有准备，去的时候是北海道的3月份，还能滑雪，已经不是最好的季节，人很少，雪是松松软软的，挺温暖的。一边滑雪一边拍了大量的资料，回家以后画了很多变体，最后画出来了，一气呵成，用了大量的灰色，画了三个月。

章剑《去冲浪的人》 布面油画 180x200cm 2017

　　雅昌艺术网：展览里还有一张画海边的《去冲浪的人》。

　　章剑：我们一家人每年一两次去度假，一般少则半个月，长则一个月。我就画“我有限的美好生活”，我就画滑雪、晒太阳、海滩上游泳，就是这样的生活，画一画，所以我也是挺喜欢画海边的。

　　雅昌艺术网：这张画有一点抽象的意味，看起来两三个小时一气呵成的。

　　章剑：那张也是画了好几十遍。我每次要改就是从头改到尾，要不然会断气，所以要一气呵成。这张画开始是很写实的，岩石是土黄色，有点儿紫色，海是蓝色的，不是绿色的，画半年的时间。最后变成这样了，海面不是蓝色的，是绿色的了，礁石是群青色的，有意识地控制两种颜色，过多颜色就抒情了，容易矫情、容易客观，说的太罗嗦了。一下要带到现实里面，莫奈的画就是那个意思，我当时控制是两种颜色把这个画好，绿色和蓝色。之前的颜色在隐隐的起作用。

　　结语

　　章剑并不想重复19世纪“印象派”的绘画，但又必须忠于对自我艺术语言锤炼的过程和那段青春的岁月，因此才产生《阳光灿烂的日子》、《葡萄架的少女》、“后海”系列、“长安街”系列等等作品。由于忠于个人情感和现实经验，他不再重复过去的经验，逐渐偏移了对象的自然属性。进而笔触、色彩更倾向于个人情感的表达，具有强烈的书写性。用章剑的话说是进入了自己创作历程中的“第三个阶段”。

　　章剑明年会有一个在美术馆的展览，也会产生一系列新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