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钧——100个人口述实录方力钧的艺术历程》封面

　　2017年5月，资深媒体人严虹主编的《方力钧——100个人口述实录方力钧的艺术历程》由中国青年出版社正式出版。严虹采访了上百位嘉宾，希望通过这100个人物口述实录的讲述，用100条纵横交错的人物线索，刻画出一个优秀艺术家有血有肉的成长历史，让读者全方位地了解方力钧多维度的艺术人生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以及由他引发的艺术现象、艺术事件是如何发生和发展，并构成一部中国当代艺术史。此篇文章为郑今东口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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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采访：郑今东，邯郸群艺馆老师

　　采访时间：2016年5月22日下午2点

　　采访地点：河北邯郸胡寨滏乡文化大院

方力钧画郑今冬，40×30cm，布面油画，2011年

　　“我很欣赏方力钧为人处事的外圆内方，正好方力钧也是姓方。他‘外圆’，什么人都结交；但是方力钧是方力钧，不同于你，也不同于他，他又忠于自己的品格，忠于自己的那部分就形成他独特的风格和面貌，跟别人不一样，也就形成‘内方’。所以我很欣赏他能够结交各色人等的‘外圆’，然后他又形成他自己独特风格的‘内方’。我眼中的方力钧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他的聪明就在于他勤于思考，很早就读很多的书。他有三只眼睛看世界，三只耳朵听声音，然后还有三头六臂。绝对聪明的家伙比天才高级，天才这个词用得太多了。”——郑今东

　　我认识方力钧的那一年，记得他才16岁，还是一名雨季少年。具体时间我记不太清楚了，大约是1979年或者1980年，我当时在邯郸群艺馆教的是速写，他来跟我学画速写。那时候方力钧不多说话，给人的印象很腼腆。他有一个特点是嘴角往上翘，那时候我看他有点像女孩子，并不像男子汉。他的笑是两个嘴角向上挑，给人一种滑稽的亲切感。[1]

　　在我的印象里，方力钧性格内向早熟，素描画得十分灵活。方力钧有一个特点，做事都思考在前面，行动是跟着思考的，所以让思维跑在行动之前，也就是说干什么都有目的、有想法的。所以，方力钧给我留下的印象就是他勤于思考，而且读书比较多。

　　我记得他给我讲过一个叫伯尔写的懒惰哲学故事，内容就是有一个旅客到西海岸游玩，他看到一个渔夫在那里戴着帽子晒太阳，他就抓住相机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于是把这个渔夫惊醒了，两个人就开始聊天了。这个旅客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你应该下海捕鱼。这个渔夫说我已经把明天、后天的鱼都捕了，不需要再去忙碌了。这个旅客有点惋惜地说，如果你还继续捕可以收很多的鱼，然后你就可以发展船队，捕收更多的鱼，再建一个冷库，这样你就可以发达了。最后，你就可以悠闲地看大海，自由自在了。渔夫回应就说现在的我就是自由自在，可以随意地看大海，不需要像你说的这么努力，发展什么船队，建什么冷库，做多大的事业。这个旅客受到渔夫的的启发，他觉得渔夫说得对，他还自作多情地给渔夫出主意，有点多此一举了。

　　后来，我也看到这篇文章了，我想方力钧读书很多。他有文化做支撑，所以才能干出事业来。还有一个原因，我觉得方力钧生命的原动力应该来自于他的出身。他的家庭是地主出身，月月挨斗，他父亲挨揍的时候他正是孩子，他在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时代的荒唐，所以他从很小就能够观察社会、观察人的生存状态，这些经历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觉得一个人往往是在最小的时候，对社会的认知和对现实的看法会对他在少年成长时期起很大的作用。因为少年是灵魂最干净也最敏感的时候，所以，方力钧的这种成长经历，让他看社会、看人生，然后再进行思考。

　　另外，我很欣赏方力钧为人处事的外圆内方，正好方力钧也是姓方。他‘外圆’，什么人都结交;但是方力钧是方力钧，不同于你，也不同于他，他又忠于自己的品格，忠于自己的那部分就形成他独特的风格和面貌，跟别人不一样，也就形成‘内方’。所以我很欣赏他能够结交各色人等的‘外圆’，然后他又形成他自己独特风格的‘内方’。这是为人处事这方面，我给他总结就是外圆内方。

　　再就是方力钧这个人，跟他在一起能让人感觉到很亲切，没有距离感，感觉随意自然。所以，应该说方力钧这个人体现的是人性美，那就是人情。方力钧跟各种人都能说得来，要说他像一个领袖也可以，但是他又没有叱咤风云的感觉，他可以跟这些人都打到一片，也像小“孩子头”。他这个人还有一点就是大家都很服气他，也就是说佩服吧。

　　你让我多讲一些他少年时学画的趣事。方力钧这个人没说的，绝顶聪明。他勤奋，善于思考，对于绘画非常的认真。我让学生都去火车站画速写，那个地方是最适合画画的，而且也不用给他们找模特，请人去摆姿势，我很讨厌那种僵硬地姿式。火车站就是自然而然的模特，每个人在火车站这样坐着或那样躺着，各种姿式是最放松、最自然的。他看到大家都是这样，所以表情是非常自然的。车站的人可以说是千姿百态，什么样的人都有，只要去抓取就会很自然地出现好作品。

　　方力钧带动一些人跟他去火车站、汽车站画画。去那里画画以后，他是“孩子头”，我没有想到晚上八九点钟那么晚了，大家都坚持跟他去火车站画画，让他带动起来了。

　　他那时候就有独特的表现风格，画速写的时候他没有向哪个大师去靠近去模仿，而是用自己的理解去画，他的素描也是那样，比如说他后来参加全国美展的作品。方力钧的聪明就在这儿，那时候他还没有上大学，闷下头来画了那么几张水粉，画的是鹅卵石，然后进入了全国美展。80年代，进入全国美展对于地方美术工作者来说那是很不容易的，那就等于鲤鱼跳龙门，所以方力钧这个人稍微修炼，他就跳了龙门了。因此，方力钧是条鲤鱼，其他人都是鲶鱼，鲶鱼还得再修炼几百年才能成为鲤鱼，只有鲤鱼才能跳龙门。

　　我记得方力钧进入全国美展应该就是1984年，当时给在地方搞美术的这些人一个震动，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他悄悄干出来的东西就有自己的面貌，而且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要没有这个水平的话，进入全国美展是不容易的。方力钧都做到了，让大家很吃惊。

　　在我教的一堆孩子里面，方力钧爱读书、爱思考。另外，他走出邯郸之后，把自己上了大学之后画的速写、搞的版画都搞成复印件送给我。这么做的除了方力钧，还有一个是王文生，再就是张林海，他们都这么办。为什么?因为我下面还要教其他学生，他们给这些孩子们提供范画。

　　方力钧走出邯郸之后，还给我买一些画册。当时的条件不好，缺少资料、缺少书看，所以他想到的是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并不是送几盒烟或者是几瓶酒。当然，方力钧对我也有很多的生活关照，比如在1990年左右，当时安装一个电话要三千多块钱，他帮我安装了一部座机电话。其实没事的时候我从不给他打电话，他们都很忙，所以我没事尽量不给人家找麻烦。安装完电话之后，方力钧非要给我买羽绒服。他这个人重情义。2010年，他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做展览的时候，我带着几个人去了现场，方力钧叫司机给我钱说要感谢老师。我当时说这钱不能要，他就叫他的同学柴海燕亲自交给我，柴海燕说你收下吧，这是方力钧的一片心意。我说好吧，也推不开，后来我给方力钧发短信说：“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我说受之有愧，却之不恭，这也算找了一个词，意思就算是慈悲其所——你给他留一个位置，那就是说他有好心，他有慈悲心，你接受是给他的慈悲心一个位置。所以这个事我很感激，方力钧有一种慈悲的情怀。

臭味相投 直径33cm，布面油画，2011

　　我记得有一个小画是他画的屎壳郎滚粪蛋。屎壳郎是一种动物，一般农村院子里面有粪便，由草和粪组成的圆球，这个东西往地里面撒作为肥料用的，屎壳郎生存在这个环境当中。他把这个送给朋友，像开个玩笑一样，比如说谁结婚，他在上面写“臭味相投”，然后拿这个画送给他们作为贺礼。这个很幽默的，不是送龙凤呈祥。所以我刚才说他读书多也就在这里，那就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方力钧能够有所成就，读书多是很大的原因。

　　另外，他具备了适宜发展的大环境。他成长的时期是八九十年代，那是最好的时期。另外，他有适宜成长的小环境，他老爸对他很好，很宽松，随他的便，他爸爸和妈妈都很开通。他在那个环境里长成，又遇到80年代改革开放，那个时候应该说比今天还要好。所以我说他的成功得益于适宜生长的小环境和适宜发展的大环境，都具备了。

　　可以这么说，是那个时代造就了他，他遇到了好时代。当然，成功的关键取决于他本人。一个人的成功，不全在于外界的条件，有一个大环境当然是好的，但是有这种大环境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成功。就跟老师教学生一样，画画这个东西不是教出来的，是学出来。我教一个班50个学生，每个都教了，但要看谁学了。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他们有差别，这就是天才，得承认这个。我刚才说方力钧是绝顶聪明的家伙。他的聪明就在于他勤于思考，很早就读很多的书。他有三只眼睛看世界，三只耳朵听声音，然后还有三头六臂。绝对聪明的家伙比天才高级，天才这个词用得太多了。

　　你让我来谈方力钧的艺术成就，我认为方力钧是表达深刻思想的艺术家。第一，他这个人有独特的视角、深层的意蕴。第二，你看他画的东西好像是玩世，其实表达的是深刻思想。第三，我觉得方力钧有奇特的表现手法，他的手法是多种多样的，你看油画、版画、雕塑、水墨、陶瓷，他都弄得跟别人不一样。由此可见，方力钧才能独步画坛，没有第二个，所以他是唯一的，有自己独特的风貌。大家一看这就是方力钧的，都能够不含糊地认出来，这就是有他自己独特的风貌，独特的表现。

　　你看他的画面从90年代起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和那些状态。花朵的绽放就是青年时期的生命，人活出人性的本色才是美丽的，那正是他年轻的时候，他表现奇奇怪怪的，所以我觉得方力钧在艺术上没有刻意追求像谁，而是真正的像他自己。他已经做到了能够自由表现自己，所以他才是具有真正自我的人，不管是用水墨、油画、版画还是陶瓷，他都可以信手拈来，很随意，打造了一种自如。

　　我刚才说方力钧独步画坛，他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他有文化底蕴和周密的思考，还有锤炼，那就是国画、水墨、油画、雕塑、版画他都在弄。他有一种融会贯通的能力。

　　注释：

　　[1] 《像野狗一样生活 1963—2008方力钧 文献档案展》(卢迎华主编，视界艺术出版社， 2009年4月第1版 P64)：方力钧：1979年，郑今东和张义春分别调到邯郸市群艺馆工作，并在群艺馆也 开办了业余美术学习班，我又去参加美术班，跟 着他们学画画。他们是完全不同风格的两个人。 郑今东画得非常好，尤其是画生活速写。 但他看重的好像始终不是画画本身，他把更多 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探索和认识上面，人性、社会、 历史……所以他对我的精神上的影响力是巨大 的。每一次上课，他就天南海北一点边际都没有。 每一个学生都不知道他讲了什么，就跟吸了鸦 片上瘾一样到火车站候车室画速写。每次讲完 课以后至少要集体疯狂一个星期。 他的另外一个对我们巨大的影响是不断地 帮我们开阔眼界，给我们介绍南来北往的大画 家们。那个时候的艺术家都会去写生，很多艺 术家到太行山写生，路过这里，郑老师会安排 他们给学生们讲座，或者见个面之类的。几乎 所有的我们见到的或是认识了的到太行山来写 生的画家都是他给介绍的，像史国良、李津、 周思聪、王怀骐和栗宪庭等。 张义春是一个科班出身、艺术水平非常高 的老师，他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老师。在那几 年里，我们很难得的请教他的机会里面，他永 远是把拳头伸出来，教我们通过拳头的关系去理会画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