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诗与艺术，仿佛是种回音，在安静的映照中彼此互文。在艺术家徐累以往的作品当中可以轻松地体会到这种回音。几近虚无的旋律里不时地传出宁谧的艳遇、肃穆的荒诞、甚至是思想中完备而合理的错置。无论是蝴蝶、鸟雀、青花马，还是衣裙、山石、地图等等，都在画面中被不合时宜地安放，生成蕴含艺术家个人气息的视象。它们成为徐累叙事逻辑中颇为耀眼的道具，甚或观念的承载物，在帷幕前后默默言说。在徐累早期的作品当中，已然能够观想到一个属于他的世界：理性精神的面纱里，自由地展演一幕幕白日梦般的图景，将难以磨灭的文化追忆、伦理视觉、审美愿望，甚或植入骨血的感情平复在一片不苟言笑之中——被开放的诗性联觉，如同不能一眼即明的替代性修辞，在图式结构中保持某种和谐的对位。

　　徐累笔底的风景是空间结构的虚拟化重设，一个弥漫着神秘主义意趣的乐园，早已摆脱了物象原本的自然属性。观者习惯从中获得被置换了场域的物象：这些物象所带来的陌生化视觉，导引出它作为审美对象有可能产生的多级语义。徐累没有灌输任何人以必须承认的世界观，而仅仅在呈现个人内心幽闭的情感与理想：那是一个高贵、纯粹、如真似幻、虚无而又富有存在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现象都具有等待被释解的语言结构，所有呈示于画面的元素都成为了诗文当中的断句零章——只有被组合在特定的语义秩序里才终将获取意义。即使选择的是实在之物，然而传递出来的却是永恒虚无。物象一旦落入他的透镜，便自动涤除了现实的外衣，不吝于以道具的面貌呈现，而非物象本身!观者不得不以他的眼光去看待世界。这情形仿佛是毕加索道出的：“艺术不是真理。艺术是一种谎言，它教导我们去理解真理。”在徐累的画面里，世界观是一切法则。

　　二

　　自1945年起，每年都有一位成就卓越的艺术家为享誉世界的顶级酒庄——法国五大名庄之一的木桐·罗斯柴尔德酒庄绘制酒标。2008年，这份荣光照进了徐累的世界，徐累成为继毕加索、达利、米罗、康定斯基、安迪·沃霍尔、培根、巴尔蒂斯等大师之后获得这份殊荣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他为木桐酒绘制的作品，沿用了木桐庄的经典主题，即酒庄标志：“公羊”。借助独特的空间构成手法，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天、地、人”的关系。公羊，伫立在通灵剔透的假山石顶端，象征着横贯中西的酒文化，在“葡萄星球”的两个半球之间，成为了联结中西方文化精神的纽带。

　　《回音壁》是徐累创作于2012年的新作，同样也是此种视象的延续。这件作为“世界观”系列之一的作品，在保有与以往作品情致统一的同时，默然导引出新的发现：特种情境之下，中西方文化可以达成一定层面的调和，然而其内质差异，致使其根本上是对望的两极。在寻找诗与艺术的互文关系之外，此时徐累的《回音壁》更多地把目光聚焦在“天成与人为”的相遇，以及由此假想而出的两种世界观彼此穿越的梦游。

　　古希腊雕刻被置于画面中心的位置，借助造型的写实创生有限物象，生命得以从原始石材之中获得解救并被赋予形式，释放出创生的伟大力量，体现了西方文化中倚于阳性的“荒原精神”——在这里，人工即入口，发现即诞生。而画面两侧与之相连的太湖石，通过空洞创造无限空间以期得至超凡之境，是东方哲学的隐喻与象征。庄子的“唯道集虚”、荀子的“虚壹而静”，以及韩非子的“虚心以为道舍”，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之于“虚空”真境的期求，对应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倾向阴性的“桃源精神”——在这里，孔洞即出口，天成即哲学。

　　《回音壁》中的两种文化向度：一种向外、求实，一种向内、务虚;前者是英雄式的开拓与发现，后者是归隐式的静观与思忖。石头本体是自然的实在，又是文明基石的隐喻。西方雕刻和中国赏石，作为两种相异文化现象的承载物，统一于徐累的叙事结构和语言秩序之中，以形式上的连结隐显恒久的对望。中西方生长中的文化记忆与长存的哲学根源隐约弥合，又显现永恒对望的平行，质实与虚无共时同语。

　　形而上的至高处，站立着幻想之子：宗教与诗。前真，后虚。徐累倾向于后者的诗性虚无。他的内心种植了太多假借的理性精神，他让审美对象一反常态，距离现实更远，距离自然更远，如同《回音壁》中石的多级变相。他的诗性，即使是借助显得有些离经叛道的形式，也无不隐现历史记忆、文明象征，以及传统精神。通往他的视象王国需要经过一段思考的距离，需要透过物象间文学化的修辞关系，涤除以往视觉经验中的种种假设——因为在那里，经验是最值得摒弃的回忆，自由的理性精神显现于物象搬离日常轨迹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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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欣简介：

　　孙欣，1982年生于山东，现生活工作于北京。美术评论家，策展人。先后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曾任今日美术馆《东方艺术·大家》杂志责编、筑中美术馆执行馆长、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当代书画部负责人。现为“视觉之秘·艺术个案系列”丛书主编、中国书画杂志社艺术交流部编辑兼书画院副秘书长、中央财经大学39号艺术空间学术总监。著有艺术评论集《如面》(2015年，广西美术出版社), 一经出版即荣登“新浪中国好书榜·2015年4月生活艺术榜”;主编有“视觉之秘·艺术个案系列”丛书(田黎明卷，2015年，文化艺术出版社)。文章散见于《文艺报》、《艺术评论》、《中国艺术》、《中华文化画报》、《江苏画刊》、《中国艺术时空》、《中国油画》、《艺术品鉴》、《今日美术》、《东方艺术》、《世界博览》、《艺术客》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