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银发的林凡，总是微笑的林凡，北京朋友介绍他时，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丢下一句话：“傻冒”一个。

　　最傻的是在日本东京办画展。人没去，请的经纪人，谁知经纪人又“承包”给另外的经纪人。七折八扣，宰了又宰，一个画展办下来，卖画的钱，作者林凡竟只得了小小头，经纪人却得了大大头。

　　往益阳开齐己研讨会，作为发起人之一的林凡，我亦看见他冒过一回“傻”：刻齐己诗碑的一位女工在回家路上被车碰了送进了医院。林凡闻讯后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饭也不吃了，恨不得立刻就去医院探望，可又不知那位女工住进了哪家医院，于是林凡逮着人就问：益阳现在有几个医院?那架势，好像非要一个医院一个医院挨室挨床地去查不可，幸亏女工碰的并不重，没多久就好生生回来了，不缺胳膊不缺腿，林凡这才如释重负。

　　年过花甲温文尔雅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林凡，其实是“曾经沧海”受过不少挫折和磨难的人。大半辈中，光北京，他就三出三进，如今台湾的亲戚联系上了，儿女又分别去了美国、德国，作为一个名字载入英国剑桥《世界名人录》和美国《国际名人传记辞典》的书画家，林凡满可大画特画，反正艺术亦商品且作品又受欢迎; 退一步说至少也可以舒心的到处走走，过几年神仙日子。可林凡又冒了傻，他迷上了一千多年前的益阳籍老乡唐代诗僧齐己，一会儿张罗为这位和尚诗人出诗集，一会儿又亲自为齐诗人写诗碑，后来索性将《林凡书艺》中的几十张书法原作一齐赠给河南某厂，对方的回报是齐己诗碑所需要的一二十万元费用他们全包了。到此，林凡的傻还没冒够，他还有更大的“傻心”：他又邀了艾若共同主编大型文献性巨著： 各近千万字的《中国历代僧诗全集》和《中华历代僧诗丛书》。这是完完全全为古人作嫁衣裳，从联系出版社到组织专家学者审稿乃至筹集经费等，要耗去多少心血!有人说，离了休的林凡是离而不休，可放着书画不弄，却去编书，林凡这次可是傻得冒热气了。如今出书的困难谁不知道?更何况是这种近千万字的僧诗“巨著”，可碰得焦头烂额的林凡却总是信心十足地在电话中给艾若打气：“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林凡的最大“情结”当然是“故乡情结”;把齐己挖出来，其目的之一就是增加益阳的知名度，这完完全全是他的“馊主意”，他从全国各地请那么多专家、教授几度来益阳研讨齐己，目的也还是为了增加益阳的知名度。他在给益阳一位青年厂长的题词中一气呵成毫不打顿地写到：“唯楚有材。征之于吾邑亦信然也。吾邑古称得胜，文人学者政治家军事家均代不乏人，独经济界鲜有卓越代表人物，寄厚望于立华。”益阳古称“得胜”，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问林凡出自何典，林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极严肃地答道。益阳古时就叫得胜。正拟再问，他已被一群讨墨宝的老乡簇拥离去，这位离休的解放军艺术学院研究员，酷好古诗文，家中藏书又极丰，想不会杜撰，难得他把“得胜”之称挖掘出来，又把它张扬光大，并借题发挥，希望家乡多出一些经济方面的人才，确乎是一片爱乡之心啊。

　　那一次深夜在益阳街头吃“漫酒”，对烟酒无什么嗜好的林凡被我们别有用心地 “敬”了一杯又一杯，他的回忆也渐渐散发出酒的醇香： 他只字不提自己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光荣家史，却津津乐道自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女人的种种辛酸及种种情感纠葛，从小就在他脑海里打上了烙印。 一位婶婶为了等在远方的丈夫回来团圆，每年都要腌一缸丈夫爱吃的咸菜，可咸菜腌了10多缸，丈夫还不见回来，最后盼来的却是丈夫已另有新欢的消息。团圆梦一旦破碎，婶婶没耽搁多久就撒手西归，走完了一个平凡女人不平坦的一生;他还回忆起1949年参军时，是姑姑送他上的船，姑姑在那里一直挥着手，那身姿很美也很孤独，从此亦定格在他心头……也许正因为有这些经历，屡经挫折与磨难的林凡才一直对生活充满爱心。他还趁着酒兴，不无得意地回忆起下放在山西过苦日子时，一次年三十近了，还没弄到一块肉。他灵机一动，跑到一家肉食店写春联，书画家的字在这里自然大受欢迎，他一口气为人写了一两百幅，经理顺应民心大发善心破例给了他半边猪肉作“润笔”。在回家路上，碰见几位值勤的，听说这几位家里也还没弄到肉，于是林凡采取“见者有份”的政策，变’独乐”为“众乐乐”，又给这些素不相识的朋友每人一份，慈眉善目的林凡，看来几十年前就在“傻冒”。

　　林凡当然有其精的一面甚至鬼的一面。如在艺术风格的追求上，他居然打出了“妙在渺小”的旗号。作为一个工笔画家，他不画美人仕女，不画鸳鸯蝴蝶，人弃我取，他一个劲地画小草、树根，山藤. 泠泠山溜，瑟瑟山风，将胸中丘壑笔底烟云纳须弥于介于，这位中国当代工笔画家会副会长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他说：“山花、野草、枯蔓、浮萍，虽荏弱微小，但只要能刻画出那种顽强的生命动感，也就可以取得新的深沉的气概，这似乎要比那些追逐风云描摹风月的作品更深刻些。一滴水可反映出太阳的光辉，山滕树根又何尝不能体现出生命中顽强坚韧的一面?” 他的《山藤》 已挂到了艺术鉴赏眼光很高的香港包玉刚先生墙上。《霜飞》被墨西哥大使馆收藏，《谷音》获全国工笔山水展一等奖，《寒雨引飞泉》 获全国工笔画二届大展一等奖……。他勇敢地选择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方法来表现大自然的奇妙瑰伟，大获成功，这“鬼点子”谁说不精?

　　“傻冒”林凡无疑还有其细的一面。王憨山老人到中央美院搞画展，林凡不但亲自在《人民日报》上撰文为之鼓吹，大忙中还特意关照王憨老去买一根皮带。原来，他细心地观察到王憨山腰间系的是一根土纱带。尽管纱带土得可爱，可从挂画到搬花篮，王憨老都事必躬亲，万一纱带断了，岂非不雅?可见林凡虑事之细，当然，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把王憨山的画推向世界，上过经纪人当的林凡并不否定一切经纪人：“憨老还是缺一个经纪人，一个好经纪人。9月我去德国，要带几张憨老的画去，好好为他鼓吹鼓吹。”

　　到国外办画展，惦念的却是旁人的画，且这位“旁人”，还是画坛一流高手，随时可成为自己的“对手”，“傻冒”林凡，“傻”得就这么可爱。

　　夜深人不静。在益阳街头的“漫酒”摊上，林凡的回忆也开始散发出酒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