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霍克尼在北京佩斯画廊个展  摄影：王翔

　　艺术品评这个词，在今天的语言环境中，已经是一个过时的词汇。讲品评，听起来就有些学究味。但我却觉得很多看似过时的东西里，总是保存着最核心的价值，甚至后来者再怎么花样翻新，也跳不脱这个核心，例如艺术品评这个词。在艺术世界里，古往今来，艺术水准不是价值系统的唯一标尺，却绝对是最重要的标尺。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艺术水准”，是一个千古难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应运而生了艺术品评，历代鉴藏家品评艺术各有心法，不同时代的品评标准也各有千秋，甚至大相径庭。《魏晋胜流画赞》、《论画》、《画云台山记》、《启蒙卷》、《古画品录》、《二十四画品》、《画史》、《玉堂嘉话》、《南阳名画表》、《画鉴》、《墨绿汇观》、《大观录》、《中麓画品》、《石渠宝笈》等等，这些今人大多陌生的文化遗产，记录不同时代艺术品评思想的变化，从而串联起了一部完整的中国艺术观念思想史。世界范围内的艺术史也大凡经历了不同风格流派的更迭，凡高在生前籍籍无名，却在后印象派被开宗立派后得到追认，全因品评观念变了，这样的案例在中外艺术史中不胜枚举。

蜂巢艺术中心展览现场

龙美术馆展览现场

　　品评观念谁来定

　　以中国艺术史中流传的鉴赏品评专论来看，这些著作记录了历朝历代被视为珍品的绘画作品，也在其中论述了不同视角、不同思想的作者对艺术高下评判的标准。艺术评荐的标准通过这些古代著作的传播和传承得以扩散。

　　这是一个思想逐渐扩散，再到接受的过程，进而固化成为共识和知识，影响了相当一部分社会群体的价值观。中国的宋代举国上下崇尚院体，工谨细丽是最高的评语，到了明清就彻底被文人画系统所取代。开山者明代董其昌在《容台别集·画旨》一书中提出的南北宗论，将禅宗的宗派论借用到绘画史，认为“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傒、赵伯驹、赵伯骕以至马(远)夏(圭)辈。南宗则王摩诘(王维)始用渲淡，一变勾斫之法，其传为张璪、荆(浩)、关(仝)、董(源)、巨(然)、郭忠恕、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董其昌将唐代以后的绘画史分为南宗和北宗两个源流，褒南宗而抑北宗，认为北宗为行家画，流于程式缺乏雅逸的趣味，而南宗为文人气节，平淡天然。“南北宗论”借助董其昌的地位和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加上同时代的陈继儒、詹景凤、张丑、唐志契、沈颢等具有社会话语权的高级别士绅竞相附和，迅速流传开来，逐渐成为明清绘画史中品评画家的主流标准。“南北宗论”对明末乃至清代绘画发展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这一标准的形成令文人画自明代开始主导画坛。明代江浙赣地区文人雅聚以书画、鉴藏、琴棋为主展开的交往活动，更加将文人画的地位推向中心，形成从画家到作品及理论三位一体的艺术体系。近代以后，世界开放的脚步在加快，曾经远东与西方是世界的两极，各自的文化圈是两个相对自我运转的闭环。但在一方力量强大之后，不仅是实力的悬殊在拉大，文化的平衡也被打破，彼时处在落后者位置的中国，文化上的自我怀疑与学习者的心态再一次改变了中国艺术史的叙事。

孙原&彭禹 《自由》 金属板 高压液压泵 消防水带 消火栓 电子控制系统 1000x2000x1200cm 中国上海余德耀美术馆装置现场 2009 图片版权：孙原&彭禹工作室

孙原&彭禹 《自由》 金属板 高压液压泵 消防水带 消火栓 电子控制系统 1000x2000x1200cm 中国上海余德耀美术馆装置现场 2009 图片版权：孙原&彭禹工作室

　　评价观念以及艺术体系的成型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行为过程，所形成的影响力越来越广泛，意味着所凝结的一定阶层范围内的认同感越强烈，它们虽经一人手写就，却是在更多的追随者和拥趸的成就下流传，形成对某一些价值的认可，或者对另一些特点的贬乏。不同的文化代码或习惯聚集一些事物，分开另一些;这些代码或习惯都有各自的制度的、政治的、区域的和其他的历史要素所决定。

　　在任何一个时空阶段中，被追逐的大多是主流标准，对大多数者的追随意味着会得到更多的认同和积极反响，但很多时候，历史的偶然也使得处在暗淡之处的闪光点被遮盖，虽然它们同样为人类社会贡献着有价值的观点和阐释世界的视角。在今天的观点看来，有的思想虽然没有取得主流的地位，但在漫漫的时间长河中，它们的价值也不会全然泯灭。

　　回归到艺术世界，也同样如此。艺术的评价行为并非是一小部分人的行为，而仍旧是一个社会层面普遍认知的过程，任何人在过眼的数据样本足够多的情况下，都可以形成自己的评价坐标系，并且通过信息交流和知识增补，完善这个评价体系。

　　什么样的艺术作品拥有更大的艺术价值?一件艺术作品蕴含的信息量正比于它的艺术价值。艺术是什么，艺术是人类对自身强大大脑合成能力和创造能力的纪录。艺术和科学都是世界在人脑的投影，区别在于：在科学里，质能守恒，这里多一块那里就会少一块。在艺术里，信息量是无穷的，是可以凭空产生的，艺术所映射的想象空间越大，越能够带来人们对未知世界探索的欲望。

文人四艺之挂画：杜堇《玩古图轴》

文人四艺之烹茶：明 文徵明 《惠山茶会图》

　　今日的艺术处于怎样的系统？

　　如今是一个越发趋于扁平化的世界。有一个叫托马斯•弗里德曼的人写了一本书，名字叫《The World Is Flat》(扁平化世界)。书中讲了三次全球化浪潮：第一次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是以国家为单位的全球化扩张时期，在全球范围内摄取生产资料和市场;第二次是从美国经济大萧条、一战和二战开始，以跨国公司为单位的全球化扩张时期，也是为获取生产资料和市场;第三次是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应用，以个人为单位开始进行全球性伸展的时代。就是说，你学的可能是很冷僻的印度梵文，却能在德国找到知音，并通过互联网结成网上社区。还比如，过去美国中学生的足球比赛，大众传媒是不可能转播的，而现在可以通过网络全球转播。可以越来越便捷地以个人为单位，在全球范围内，摄取你所要的信息和服务。从现代主义思潮到当代艺术的舞台，就是处在这样一个宏大背景之中。艺术家获取和感知世界的途径越发多元和个人化，因此输出的艺术成果也极其差异化。

　　在这个推崇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时代，艺术世界的变化也早已经应声而动，边界不断被冲破，从融和走向寻求个体独立价值，这就是今天看到的处于艺术最前沿的当代艺术的局面。

徐冰《背后的故事：重阳山水图》美国麻州现代艺术博物馆装置现场 2012 徐冰工作室提供

徐冰《背后的故事：重阳山水图》美国麻州现代艺术博物馆装置现场 2012 徐冰工作室提供

　　在今天这个信息充斥，思想自由的时代下，艺术随着素材和艺术家想法的不同而不同，与社会变革和文化转型关系密切。精确的表达和真诚的表达是每个艺术家需要面对的核心问题，许多原本技术层面面临的问题，譬如写真的问题，结构的问题，解构的问题都已被无数大师化解。艺术家如今面临的，是如何借助这些被钻研到骨髓的工具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艺术家的作品究竟是发自肺腑，非要说之而后快，还是“最近这个风格/题材挺火，要不我也试试”，其中的差别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今天更是一个容不下没有营养和陈词滥调的时代，在经验丰富的艺术鉴赏者面前，有些烂艺术背后的文化和信息是会被揭穿的。

　　在共识还远远没有显现的时间段中，相比于丰富与复杂的实践经验与美学经验，当代中国的艺术品评还可以更加大胆和自由的提出观点。体制化的当代艺术和对体制化的反叛同时成为当代艺术的一体两面，身处其中的我们，不知未来的人会怎样为这段历史定义，就如同浩荡几百年的文艺复兴运动和延续明清两代，甚至到如今仍不乏追随者的文人画系统一样，不过今天的行动，必定决定着未来的叙事……

张晓刚个展“记忆与进行时”现场

张羽广东美术馆展览现场